一个月。
这时间，说起来，有时候好像很短，但……有时候却又似乎很长。
假设……
无所事事，整天闲晃，单纯用来等待的话，这时间就真得是太长了点。
但……
如果是用来，在一座比正常城市还大上几倍，常人根本不能乱跑的光明圣地中，肆无忌惮地观察，学习呢？
坐在辉岩白石上，一边用指尖细细刻划着精致轻薄的甲片，一边指着一群认真努力的少年，大声跟身旁的小耶鲁讨论，怎么偷学系统性圣骑士修练方法的里斯特，感觉时间过得还满快的。
不但公主殿下的轻甲才修到一半，而且他们每天到处旁听的基础课程，也有许多才刚教到有趣的地方。
如一位年轻的牧师，在两个星期前，每天都带着几个眼神灵动的小孩，一边吟唱着赞美词，一边在普通的羊皮纸上描绘基础到极点的神纹。
“注意力集中在笔尖，吐出要稳定，不要停，对……”
听那位年轻牧师的解说，似乎这样做，对于刚开始练习加持神术时，能更容易确定目标，且拥有一定的加乘效果。
据他解释，等到神术越来越熟练之后，这样做的效果反而会浪费圣力，且效果会渐渐不明显。
但刚开始还是很有用的。
另外，他还曾笑笑地说：“只要这样做，很简单就能够稍稍提升羊皮纸的耐用度。如果以后长大，想要寄信到环境比较差的地方时，还可以试试看。”
当时，脑中对于这些好像基础知识的东西，完全一片空白的里斯特，在惊讶地旁听了几次后，很快就动起手来……
先依样画葫芦地低吟圣诗，手指再顺着音阶流转，自如地划动，在手中甲片上，轻轻刻出三、四个标准神纹的他，捏着看来没什么变化的甲片，细细看了几眼后，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虽然不多，但的确有效果！
再用拇指加上食中两指，随手扳了扳后，亲手打出这片甲片的他，可以轻松判断出，硬度的变化并不大，但韧性确实明显提升了一些……
挺有用的啊，怎么会说没用呢？
那时，有些想举手发问的里斯特，转头看向那位眼神闪闪躲躲，但只出手示范了七、八次，额角就微微出汗的年轻牧师，他手才刚举到一半，就突然明白了。
对一般牧师来说，这样做不但有些浪费圣力，而且要叫普遍身体虚弱的他们，先帮自己加持光明之力，再拿出钢凿、铁锤，一边吟唱赞歌，一边奋力在铠甲上刻划神纹，似乎还不如让他们每过一定时间，就朝着铠甲直接加持一个光明守护要简单多了。
而且，对于他们来说，这种花费精神心力，仔细描绘神纹的动作，换来的，也许只是最多几个星期，最少只有区区几小时的微弱效果，因此，并不是很实用。
似乎，除了用来让孩子们熟悉加持的感觉之外，没有很大的作用。
不过，里斯特并不是一般牧师。
精神力，他很多。
而高倍数的压缩圣力，更可以让简单的神术效果持久许多。
所以他一边继续旁听，一边在那位年轻牧师惊恐的眼神中，轻松地在一个不到手掌大的甲片前前后后，刻了不下七、八十个大大小小的神纹。
隔天，这位年轻牧师就告假休息了。
于是，满怀期待，抱着一堆甲片过来的里斯特，只能遗憾地拖着小耶鲁，去旁听一个光明之盾小队长的初阶盾牌使用讲座。
三天后，这个课程也在划过天际的怪叫声中停止了。
五天后，满脸兴奋挥着手的里斯特，与表情有些歉疚的希尔芙，一齐看着一位他们很熟悉的光明之剑成员，抛下学员，掩着面跑开。
七天后，一边旁听圣诗吟唱教学，一边带着无奈的瑞德，兴奋的布鲁一起，朗声吟唱的里斯特，造成了一场小小的骚动。
八天后，里斯特带着迷迷糊糊的小龙，和忧郁的小公主一起，坐在一群不知为何自己会提心吊胆的小朋友后面，兴致勃勃地听着光明圣典的故事。
十天后，五位相当眼熟的中队长，开始整天跟在他们身边，不但低声下气又细心地服侍，比追随者还要追随者，同时还不断小心翼翼地灌输里斯特一些，旁听时应该要有的态度。
除了被挤到一边的瑞德隐隐感到有些不悦之外，他们感觉不错。
至少小耶鲁不用再跟那些小孩子抢东西吃了。
而在几位伟大中队长的努力之下，后来，骚动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的确减少了很多。
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
虽然让里斯特和小耶鲁这两个，力量基础深厚，但基础知识，技巧都几乎是零的异类们，学到了很多。
至于其他基础扎实，或根本不需要基础，大多时间都用来观光的几人，也是多少有点收获。
这些天，每天兴致勃勃学习着的里斯特，被问到问题时，也完全没有藏私。
不管是怎么听都像在自残的练体方法，还是有不小机会当场死亡的圣力加压诀窍，甚至是瞬间连系千百人的疯狂神术……
里斯特都一边伸出手指，在空气中画出许多银亮的线条，一边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述说着。
而听着这些他们完全听不懂，不知是因为水准太高，还是根本就是胡扯的讲解……
不管是咬着手指，比小葛伦还矮一个头的稚龄幼童，还是几位满脸堆笑，似乎感到有点尴尬的神圣骑士，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当然，每天每天说下来，其中也有部分天资突出，或说是不怕死的学童，突然听到一半，就**一声，倒头昏了过去。
看到这些潜力无穷，充满实验精神，对别人充满信心，不过差点把自己玩挂的学童们昏迷躺下，里斯特诧异地看个几眼后，一般只是赞赏地笑了笑，再抛出几个银亮的光团，就继续平淡地说了下去。
至于等他们醒来之后，要过几天，甚至是几年，才会发现自己所跨出的那一步……
那就已经不是他会在意的地方了。
活着就会进步。
一天一天的，里斯特开心地学习着，教育着，彷彿在玩闹般，一点一点，不经意地埋下了，一股又一股，隐藏在少年们单纯心灵中的变数。
而
偶尔从内庭中走出的光明之手队员，一看到他，也会立刻跑上前来，一边抱歉似地深深弯腰行礼，一边恭敬地询问一些，之前尝试到一半特别训练的问题。
看到这么有进取精神，并且自己跑回来的实验品，里斯特自然感到相当开心。他笑着，握起拳头，手脚并用，非常热心地教导了起来。
每天，里斯特都在规律的生活中，吃饭，学习，睡觉，彷彿原本就是这边的一份子。
可以说，他过得相当不错
不过，他并不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时，倚靠在黑影中的瑞德，都会抬起头，望着那片永远不会随风飘动的云彩时，感到相当疑惑……
为什么……
就算大人根本每天都在捣乱，但还是不赶我们走，也不让大人上去，反而丢着我们，只是在这边等待呢？
看着天空，深陷疑惑的瑞德，并不清楚，浮空陆地之上，真正的教廷当中……
早就吵了许久。
传说中……
教廷碰上难以判断的问题时，都会将事务交到一个由各阶层神职者组成，被称为神圣议会的团体手上，再经由一场场圣洁且公正的审判，做出决定。
而事实上……
教廷中并没有神圣议会这种东西。
不过，差不多的东西倒是有。
跟传说唯一的差别，大概就只是，他们的成员并不固定，而且大多很难做出多方满意的决定。
一个小小见习牧师转正的议题，就被他们提出、推翻，补充资料再次上述，反反覆覆讨论了许多次。
可以说，里斯特并不知道，就因为他导师临走时的一句话，让一件原本就很复杂的的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其实，早在数个月前，收到数以百计，如同古老神话般报告的教廷高层，就初步判断出，这位似乎招唤出告死天使，或其他恐怖东西的见习牧师，比起他数年前造成一阵骚动的师兄，更加强大，异常，且有行动力。
可能造成的危险程度，可说直追光明教会中几个成名多年的大祸害。
但……
每个人只要翻翻更早期的报告，就会惊讶地发现……
相较他的导师来说，这位见习牧师却又听话，单纯了许多。
而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派出的执行队长，也带回了一些让他们振奋的消息。
那位到今天仍盘据在艾尔兰登城上的伟大存在，居然是真货！
一个虽说是意外，但成功唤醒天使的见习牧师？
这真是个……
“多么难得一见的可造之材啊。
一位半埋在弧形木椅中，身穿银纹白袍的老者，赞叹地阖上手中的报告。
照理来说，这时，他们应该赶快把这见习牧师接到教廷，把之前那，可鄙的西北大主教，满怀恶意所发出的转正任务取消，然后再发出正常，合理，又能短时间达成的转正任务。
接着，立刻把这位让见习牧师进去教廷内部，和外面那个疯狂的低阶牧师隔离。
至于转正后是什么职阶？
低阶牧师？高阶牧师？地区主教？光明之手大队长？
基本上，只要随便抽出两本报告，翻一翻，就会发现……
似乎除了几个有些敏感的位子之外，要去那边根本是随他挑选。
而最大的可能，也许是三、五年之后，教廷内部会多出一个年轻，且强大无比，还不管放到哪边，都可以充满威吓力的年轻主教。
只要想想这个可能性，很快就让教廷中崇尚武力，普遍年轻一些的神职者们兴奋了起来。
不过偏稳重的一派，还是认为让他转正，直接当上高级神职者有些太过危险。
最好，是像他师兄一样，先放到光明之手队伍中受训观察一阵子，再看情况提升。
其实原本还没什么，但一听到他们提到奈斯特，武力派的神职者们马上不高兴了起来。
“你们忘了这些东西吗？”现场最年轻的议会成员，萨罗纳斯，在身后红发中年人的示意下，重重砸下了手中的卷轴。
这些年纪顶多三十岁出头，仍崇拜个人力量，和绝对正义的神职者们。
对于现在教廷中，可说是武力代名词的奈斯特，那几年残酷血腥的生活，他们都相当清楚。
在那段时间里，一卷卷被盖上红漆封存的报告中，无故牺牲的队员数量，一向让他们双方都不想去面对。
一切，都等到奈斯特当上大队长之后，情况才奇迹般得好转。
似乎有些人，原本就不该放在基层中磨练。
他们磨练的……总会是他们身边的人。
而那位见习牧师……
只要撇几眼桌上那几叠，像是神话故事般梦幻、刺激，却并不缺少死亡的报告，就能判断。
很显然，这绝不是个适合放在基层中的危险人物。
抓着这个着眼点，武力派的神职者们，开始不断步步进逼，并放手攻击这几年保守派做出的错误决定。
虽然这个着眼点，不但薄弱，甚至可以说是缺少许多东西，但抱着一堆陈腐资料，一时也拿不出其他更新反驳观点的保守派，只能慢慢退缩、妥协……
原本，就这么继续下去，最终，一定会是武力派的胜利。
而里斯特一但被带**廷，将立刻受到热烈欢迎和高强度再教育的决定，也会被确定下来。
但计画总是跟不上变化。
一天傍晚，十几捆滚烫炙热的卷轴，静静地出现在内庭的传送阵中。
很突然的，他们得知，西北大主教叛变了。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这位独立教区的大主教，问题并不少，但他这次充满恶意的叛变，做出事情所超出的幅度，还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
罗伦斯堡垒，或说西北大教堂全毁，数千驻地圣骑和牧师差点全灭，已经被封印了两百年，状况不明的罪人被放出……
很快，这个前一刻还在争吵不休的临时议会，就敲着桌子，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开战吧。愿圣光与我们同在！”这次被推举出的议长，拿起初步文件，大声宣布决定后，立刻面色严肃地签署文件，盖下金印。
几个议会中的光明之剑
大队长，也当场请求出战。
隔天清晨，光明之刃第七大队就踏出了外廷的大门。
效率异常的快。
虽然，他们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开战，但这个情况，并不是他们想不想要，而是必须一战的问题。
原本他们在高登帝国内的地下情报网，相较其他教区，就隐蔽了许多。
现在，却在短短几天之内，出现了大片情报空缺。
这表示什么？
大范围的清洗早就开始了。
几天过去，更多糟糕的情报被传回来，更多的光明之手队伍被派出去。
教廷中的他们，进入了漫长的等待。
但，其实在这段时间里，无法做出多少帮助的他们，并不感到气闷，因为，他们开始不断收到越来越多……
有关一位见习牧师的疯狂报告。
巨人？
巨龙？
巨镰？
巨剑？
这个时候，一群高唱创世诗篇，使用奇怪神术的佣兵参战，反而是其中最正常的报告。
至于像征招士兵一般地搞出大量牧师学徒……
看着脚边几个被运回来的大布袋，他们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当数量到达这个程度，想要全数驱离也需要不少时间。
突然，他们冒出一个想法……
雷神教派的疯狂，最近已经开始衰退，我方队伍全面压制的情形也越来越明显，获得最终胜利似乎只是迟早的事情。
而现在这块旧有规矩几乎全灭，新制度又相当畸型的教区，需要的并不是什么众望所归，德高望重的长者，而是一位强势铁血的地方主教。
这时，如果要找一位，听话又有强大力量，且花费了三个月，赐予这整片地区，炙热的光明，与等量的恐惧。
一但坐上大主教的位子，就足以吓退大多数反对声浪，和敌对势力的光明神职者……
那要找谁？
等到这些都结束之后，让这个见鬼的见习牧师，直接坐上西北大主教的位子，也许还不错。
从报告中，他们看得出来，这位见习牧师，基本上，还是相当听从教会命令的。
还未解散的议会，立刻就这个问题讨论了起来。
结论倒是是出奇的一至。
其实光是这段时间累积的功绩，和不知该怎么计算的奇迹。
他们如果想要将这位见习牧师推上高位，实在是相当绰绰有余的事情。
甚至还不需要花费任何金币，伪造一些虚假的奇迹，只要直接将事实拿出来，就比任何宣传还要像是神话。
至于这些“事实”，会不会有人不相信，这就不重要了。
尊贵的告死天使，还待在那边呢……
至于就这么，将一位问题相当多的见习牧师，扔在一块基层全灭，高层冻结，没有人想去，且充满危险的独立教区……
他们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很明显，该感到危险的，将会是那块教区的掌权者们。
至于他们所须付出的，只不过是派出几位主教，担当那位见习牧师的副手，同时负担教育的责任，再定期帮他定出方向就可以了。
绝不算太多。
而当过几年，这位见习牧师再成长，正常一点之后，看他是要回到教廷担任****，还是要继续担当地方主教，其实都不会有多少问题。
难得得出共识的他们，终于笑颜逐开地拿出空白羊皮纸卷，几十个人一起，细细地一条一条，严谨地编写起这有些特殊的出任书。
不过……
变化，再次追上了计画。
超巨大的战神之刃、笼罩整片教区的光明神纹、突然出现的怀尔。
这三个变化，第一个让他们又惊又怕，第二个让他们又惊又喜，第三个让他们彻底无言。
那个疯狂的低阶牧师，虽然出手救了现场所有的人。
但……
他似乎又很自然，顺手的……当场夺走了弟子手上的权利。
这些变化，总结起来，就只有一句话……
完全乱了。
这次行动很成功，雷神教派至少会沉寂二十年……
但因为高登军队的关系，雷神教派不大可能完全扑灭，战神之刃仍然存在。
而因为战神之刃仍然存在，那些在镇压战神之刃时，出最多力量的牧师学徒，暂时还不能解散。
接着，因为那些牧师学徒的关系，那位低阶巡游牧师，应该还会待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看着手上盖着四个金印，十二个红印，墨迹未干的任命书，突然觉得……
这张价值昂贵，做工精细的烫金羊皮纸，莫名得有些烫手。
那疯子最后说的几句话，他们的报告上也有写……
“等转正之后，来找你导师我，这里有点事要你去做。”
有点事……
做什么？
只要出自他的口，不可能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那如果是一位教廷任命的大主教去帮忙呢？
一想到这边，他们立刻将这卷任命书用红漆封住，塞进银锁金筒中，像在处理什么爆裂物一样，惊恐地将它封存到教廷最黑暗的角落。
现在，其实光是让那师徒三人凑在一起，就能够称为一股不容忽视，还不可控制的势力了。
更不用说如果还有教廷的支持。
于是，永无休止的争吵再次开始了。
这次议题的高度，直线下滑……
直接滑落到……
到底该不该让这位见习牧师转正？
而这段时间，里斯特在第一、第二教城，以及在外庭中所做的事情，都被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这些记录，让他们又推翻了两次决议。
经过数十日的吵闹，直到今天，教廷圆弧型的议会厅，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面容似乎苍老了许多的临时议长，低头看着手上新鲜出炉的疯狂报告，和桌上的决议书。
沉吟片刻后，他面色严肃地抬起头，缓声，慎重地问道……
“你们……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