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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看书 > 科幻 > 叛逆之圣堂骑士 > 第223章 又是泰坦长老

呼啸声仍在持续……

圆形的神纹大阵,缓缓地扩张着……

闪烁银光的中央,站着一个人,他仰着头,任一身洁白的见习牧师袍在银光中鼓荡。

里斯特毫无畏惧地凝视着眼前的庞大虚影。

如山丘般的虚幻身影缓缓站起,面色闪过一丝凝重……

它,低下了头。

这一刻,大小相差极大的两个身影,第一次对望。

或许,这也是数万年来,第一次有泰坦长老,并不是以藐视的眼神,看向一个如爬虫般渺小的人类。

但,就在这时,吸收着疯狂而混杂的力量,靠着不像人类的精粹身体,与巨量圣力拉扯住平衡,和远古存在遥遥对峙的里斯特,双眼突然一阵不自然的颤动。

不但脚下一直缓缓流动的神纹圆阵停止扩张,且开始波动鼓荡,就连他的皮肤也彷彿从内部被撕裂般,突然喷出了数十蓬血雾。

情况不妙。

幸好,随着一波高倍数的神圣清醒刷过脑袋,里斯特的双眼很快又回覆了稳定。

咬着牙,大口吐出胸中闷气的里斯特,抹去下巴上的血痕,露出混杂着满意,赞叹,与兴奋的扭曲微笑。

很强,但……还不够。

完全不够。

“还需要更强的力量!”

冲天的银光中,里斯特表情无比抗奋地重新仰起头,如饥渴的野兽般咧开嘴,露出牙,朝着清澈无云,但被半透明巨影遮蔽的天空,握紧双拳,无声地嘶吼。

浑身浓郁如实质般的银光,如波浪般,一次又一次地加强着。脚下的圆形大阵也再次开始扩张。

这一瞬,里斯特感到自己无比地强大,但浑身各处也充满了一阵阵,一波波,鼓胀欲裂的感觉。

他很清楚……

也许就快要到达极限。

但,还需要更多。

虽然这座岛上的野蛮人遗民们力量异常强悍。

他们,不但拥有一种彷彿眼前这个远古神话般,以呼啸调动自然力量的天赋,就连从不锻炼的精神力,也远比一般人要强过太多,可以说,强得不像话。

虽然花费了不少精神,但其实,里斯特也只汇聚了当地野蛮人遗民心中,那来自一丝相信,与更多悲叹,和充满哀伤的祈愿……

那或许,这可以算是在这岛屿上,这座古城遗迹中,第一次发生,第一次萌芽,且还在慢慢茁壮,一点一点寻找方向的信仰……或说,来自精神的力量。

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很多。

所以,第一次随手挥洒,试着搞出初步神纹圆阵,也是第一次站进神纹阵中的里斯特,才会一时兴起,就想要将这些力量全部都卷进自己脚下这片,超大型,又挺不稳定的圆阵当中,好最大程度的增强力量。

但里斯特没料到一点,他们的精神力性质,几乎就像他们的天赋一样,冰冷,直接,且充满了锋锐的杀伤力。

怎么看,这些掺杂了浓厚蓝色,红色,灰色,与淡淡银色的精神力光点……都距离所谓的圣力有段距离。

里斯特虽然试着靠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体,硬是将第一波力量扛了下来,并得到了疯狂且爆炸性的力量。

情况却绝不能说好。

不过,就算这样,里斯特脑中仍颤抖着,兴奋地充满了……那渴望尝试的念头。

就算是只有一刻,一瞬间也好。

他很想要,与面前这个只应该存在于神话中的存在,对等的站在一起,然后,打上一场。

况且……

这时候说不想打,行吗?

里斯特转过头,看了看近在身旁,举着剑,但似乎仍不大清楚状况的希尔芙,与不远处,正快步赶来的瑞德,以及坐在稍远处,满脸迷糊的布鲁他们……

然后,他缓缓仰起不自觉低下的头,望着上面那个庞大的身影,咧嘴笑着……

“不过就是身体还不够硬罢了嘛。”

他伸出双手,按着自己的胸腹,银光炸出。

**声中,两团超过五十倍增强的光明守护卷上了他的身体。

接着,他两手在胸前交叉,抓着自己双肩,“哼!”的一声,又是两团。

在周身绕转奔腾的银光中央,那颤抖不止,似乎趋近崩溃的身体,稍微平稳了一丝。

踏在剧烈燃烧的银焰中,露出几分轻松神色的里斯特,看着头顶那张无法掩饰惊讶的大脸,头得意地一仰,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他高举双手。

猛烈地扯动着来自海岛四面八方的力量。

“如果是一个月前,大概……不,一定还做不到这一步吧……”里斯特看着自己从外表毫无差别,但不知在这个月中精粹结实了多少的双臂,微笑着,喃喃道。

然后,他长吸一口气,屏住气息,开始积蓄……等待。

等待这些游离的精神力量汇聚到极限,等待它们产生足以威胁眼前存在的力量。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充满压迫感的身影为什么一动也不动,只是持续呼啸,但里斯特仍决定把握这个机会。

他坚决地将自己的双手缓缓拉开……然后聚拢。

斑斓璀璨的光点,在他的双掌间逐渐凝缩……

“还不够。”里斯特喃喃。

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千百米外,无形无质的各色光点彷彿浪潮般翻搅了起来。

里斯特眯起眼睛,轻声吟唱,温柔地伸出手,一陇。

光潮化为巨大的漩涡。

它们在凝聚……

里斯特无风鼓荡的袖袍,在瞬间被狂暴奔流的光点撕碎。

高举的双手,在剧烈碰撞的光点间溅出点点血花。

但……

“还不够。”

强烈的银光刷过双臂……

伤口在愈合。

更多光点削过皮肤、筋骨……

伤口在增加。

但……

还不够。

“需要……更多。”里斯特仰首**。

随着身周的力量越来越强,面前存在的力量,也不在是那么的深不见底。

但,同时那明显的力量差距,也越来越直观得浮现在面前。

他需要更强大……

更危险的力量。

正当里斯特眼中的光芒逐渐强盛,双手捧着如星云般多彩璀璨的光团,从头顶缓缓拉下,张开嘴巴,似乎就准备要将手中混杂的精神力吞下,冒着可能重伤的风险,好更进一步提升时……

他没注意到一件事情。

众人包括他脚下那片,直径接近两百米,且仍持续从边缘冒出无数光丝,向着四周拓展的巨大神纹圆阵,已经接触到了不远处那座的湖泊。

一根如活物般扭动着,延伸着的光丝,散出波动,闪着银光,一扭,一转,一伸就毫无阻碍地探入了清澈的湖水中……

先是一根……

再来是两根……

光丝持续地沿着湖泊边缘,蔓延,探入。

忽然间,彷彿受到什么深处的什么吸引般,数以百计的银色光丝一团接着一团,纷纷争先恐后地窜入了湖泊。

接着,那片之前不管空气如何波动,呼啸,一直都平静无波的湖面,开始如沸腾般地胡乱跳动了起来。

距离湖水不算很近的里斯特,突然若有所觉的转过了头。

但,甚至还没有看清楚情况,下一秒,整个空间中,一直被银光与呼啸充斥,喧闹不休的空气突然都静止了下来。

不停穿透着众人身心的呼啸也完全停止……

前一秒还被兴奋与疯狂充斥内心的里斯特,这时,胸口也彷彿被一潭不知从哪灌入的冷水填满。

在又清又凉的异样感觉中,所有的火热、燥动都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里斯特迷惑地停下了动作,然后,一阵清晰而温和的呼啸声自他心中响起。

“孩子,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里斯特心头一动,立刻转头。然后,看到了一张皱眉的大脸。

似乎,就是这位惊讶且困惑地看着里斯特的泰坦长老,吐出了这个很家常的讯息。

里斯特仰着头,更惊讶且困惑地看了回去。

泰坦长老看了里斯特奇怪的表情几眼后,他伸出一根如同百年古木般的手指,微微侧身,指向他身后的湖泊。

然后,一段温和,却隐隐透露出悲伤的呼啸,自里斯特的胸口浮出。

“我的身体,在那潭轻水下面。”

听到这边,里斯特才恍然大悟地张开了嘴,“喔……”

半秒后,他突然一拍胸口,惊吓地仰起了头,“喔?”

大量的冷汗自里斯特背后缓缓流出。

基本上,不会使用高阶神术的里斯特,现在聚集力量的方式,其实跟一般光明教会中所谓的高阶神术没什么差别。

最大的差别可能只有一项,他汇聚的力量,既不是来自祈祷同一圣诗,拥有同一信念的高阶牧师,也不是来自一大群虔诚无我的信徒。

一般而言,这种不但没有方向性,也没有经过筛检的混杂力量,对于正常的神职者,或者法师来说,汇聚起来,最多也只能用来自杀,或导致术者精神错乱而已。

当然……

里斯特既没死也没有精神错乱。

可以说,自从不久前,经由一次意外,顺利接触到精神连结的方法后,里斯特就大胆地用这种方法汇聚了力量很多次,且靠着他出众的精神力和非人的体魄,以及特殊的精神结构,截至目前为止,不管情况再怪,都还没有出过什么太大的问题。

像是眼前这一次,里斯特所汇聚的力量,不要说都是源自圣力了,连要说是不是纯粹的精神力量,他自己都没几分把握。

而效果,居然还算不错。

不过……

就因为这样,从来没去研究怎么主动中断连结的里斯特,一直还没思考过一个问题。

当被他连结的目标,精神力比他强,或比他高阶许多时,会发生什么事?

事实上,瑞德曾经很慎重地告诉过他,这样的话,一般人会没办法阻止对方传任何东西过来,甚至自身的精神力还有可能会反过来**控影响。

听来是挺可怕的。

但,因为里斯特的精神力量,远远超越正常人。

甚至光是比量的话,他的精神力比荒洪古兽般的导师都还要强上许多,所以,这问题也就一直被他忽视至今。

而就这样,到了现在这一刻,里斯特才从泰坦长老那突然出现在自己心中,且完全无法琢磨来自哪边的啸声发现……对方的精神力,虽然不知道友没有自己庞大,但如果光看高阶程度,应该是远远高过自己。

毕竟,不要说试着阻止了,到现在,里斯特连这些啸声从哪边进来,什么时候来都不知道。

可以说,如果对方有恶意,它甚至可以随便挑动一下里斯特体内现在不算太稳定的圣力,或直接引爆空中那团还在翻腾不休的精神力光团。

当然,这不太凝实的光团就算引爆,里斯特他们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让挤压在光团里的锋锐寒流炸开……

那么,现场全员一起躺个几个月的结果,只怕是避免不了。

想到这边,虽然里斯特心中有相当多问题,譬如说它的身体怎么会在湖下面,或者轻水又是什么?

但他的第一个反应,还是先直接双手一甩,将这团浑杂的精神力光团扯开,推出,让它们化为无数剧烈绽放、刺眼的光点,朝着空中炸散出去,然后……他才抬起头,望向那巨大的半透明脸庞。

而泰坦长老也不阻止那些在他脸上炸开得光点,它就这样俯着脸,在一大堆如烟花般四散炸裂的光点中张开了嘴,让一段温和,且显得有些缓慢的啸声自里斯特胸中响起。

“不要误会,孩子。”

停顿了片刻后,一道微微让人感到急促,但语气相当慎重的呼啸声再次响起。

“我只是想要问你,为什么凡瑞莎的后裔会在你身边?然后,又为什么会跟你们在一起?”

虽然它问的是又快又急,但里斯特听到问题,只感到莫名其妙。

几乎啸声一落,里斯特就满脸迷茫地反问了回去︰“我?凡瑞莎的后裔?凡瑞莎是谁?”

或许泰坦长老是没想到里斯特会反问这几句话,顿时张着嘴巴愣了下来。

回过神后,它表情有些愠怒地低下了头,但,一看到里斯特脸上那相当真诚的困惑表情,这位不知为何能尚存至今的存在似乎才想起……

数万年的岁月,早已经抹灭了太多东西。

半吟后,里斯特听到一声隐约含着叹息的啸声响起。

“你不知道很正常。凡瑞莎……她……她是光之泰坦的长老。”

在连风声都没有的寂静中,山丘般**的身影俯首悠叹。

第十三幕︰更好的方法

第十三幕︰更好的方法

如果要问里斯特,他身边那么多人里面,谁会跟光之泰坦有关系……

答案,或许相当明显。

里斯特转过头,看着明显没有听到任何东西的希尔芙,眼神复杂。

虽然还几乎不清楚状况,但上头那位应该没必要骗他,也不大可能是搞错……

假设他之前和现在所听到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那么,人皇根本就是泰坦后裔?

至于为什么这个后裔体型会像人类一样,而不是介于人类与泰坦之间……

虽然还陷入震惊,与无法制止好奇中的里斯特,这时根本没想过,一位身高至少四十米,看来长老更是近百米的泰坦一族,要跟人类混血原本就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但,他还是很快就想到了有能力连贯这一切的存在。

显然,只有一个可能。

当年,光之泰坦一族,举族投靠了一大陆上最强大的光明源头……光明之主。

似乎,传说中将泰坦一族彻底消灭,甚至连跟随它的一脉都跟着封印起来的光明之主,并没有那么讨厌泰坦的血脉,反而还偷偷让它们的后代以特殊方式繁衍了下来。

原因?不知道。

想到这边,里斯特转过头,仔细,且深深地看了双眼中蕴含着几缕担忧的公主殿下一眼,并再次感到了意外。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泰坦,甚至可以说他们的队伍中,还有小耶鲁这个带有纯正泰坦气息的特殊人类。

不过,他从来不曾在希尔芙,或她那群亲人身上感觉到任何一丝,像是来自远古的味道。

闪烁着光明的力量是有点少见,但这世上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个种族有跟光有关的天赋,就算是他自己,与整个大陆上千千万万的光明神职者们,都可以说是拥有光明的力量。

但的确,仔细一想,公主殿下从体内影响到体外的力量,从根本上就与其他人不同。

这感觉……

已经不像是混血,反而更像是……一个新的,一个与人类很接近,但又不是人类的新种族。

想到这点,好像想通了什么,脑袋高速运转起来的里斯特,突然发现他抓到了什么……某种很熟悉,而且是最近见过的感觉。

只有某种模糊概念的他,先朝左边看去……

视线中,布鲁坐在沸腾般的湖畔,茫然又摇摇晃晃地发着呆。

而就在距离他不远处,一身黑袍无风自动的小公主则双手撑地,跪倒在地上,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里斯特眉头微皱,先伸手挥出了一团裹着安祥气息的银光,等看到两人清醒一些之后,他才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不是。”

然后,里斯特思索着,朝右边看去……

视线中,已经掀起面甲,显露不安面色的公主殿下,正往自己走来。

而希尔芙后方稍远处,微低着头,一脸愧疚之色的瑞德,正有些手足无措地呆站着……

看着两人,里斯特先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然后,他伸起手,似乎想要确认什么,但,略微停顿片刻后,他茫然地自语道︰“也不是。”

想了想,他接着回身朝后方看去。

于是,他看到了一大群,年轻,结实,蓝发白肤,腰背挺直,以端正姿势跪俯在冰冷石地上的年轻人们……

这是群虽说是野蛮人后裔,却非常不像野蛮人的年轻人们。

嗯?

这感觉……

看着,看着,里斯特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惊叹道︰“就像是他们一样。”

当然,这时听到这句话的希尔芙与瑞德,还完全不知道里斯特在说些什么。

但接下来,当终于将困扰自己的东西弄清楚,感觉神清气爽的里斯特抬起头,开始比手画脚地朝着头顶那个停顿了满久,应该很有耐心的泰坦长老,简单地说起,有关他们到达守护之城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和守护之城在光明圣典中的记载内容,以及身为尊贵人皇后裔的公主殿下,和或许更为尊贵的泰坦长老后裔,为什么会跟着他一起行动,并与他们来到海岛的原因时……

所有或近或远,多少听到几句话的人们,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这位一向惊人的见习牧师,好像找到方法跟上面那位沟通了,而且,那位似乎满和善的。

再来,第二,则是他们面前这位,无比尊贵的,张着嘴巴的,愣在原地的,已经惊呆了的人皇后裔,很可能也拥有泰坦血脉。

还有,刚刚说的,就像是他们一样,指的或许就是……

几名听得懂大陆通用语的年轻野蛮人,一齐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天空那位,虽然模模糊糊,看不清,但在巨大的银色光阵映照中,还是能隐约看到的庞硕身影……

那如同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山丘般**……

如同覆盖岛屿的乌云般垄罩大地……

造成他们无法离开这座岛屿,让他们生命彷彿气泡般虚幻的元凶。

气息威严沈重,却又熟悉亲切,让他们看到的第一眼就不自觉发自心灵深处尊崇。

虽发自内心的痛恨,却又隐隐视为祖灵的存在。

为什么?

虽然经过了近千年,他们的脑袋似乎已不像他们的祖先那么愚钝,但……

他们仍不明白。

不明白太多事情了。

他们缓缓低下了头,看向那位引发这些变化的见习牧师。

他们的双唇颤抖,端正的腰背不自觉地倾斜,眼神透露出最深切的渴望。

不过……

里斯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说完这些故事后,里斯特只是继续抬头看着。

而一直静静听着的泰坦长老,则是低下头沉思了许久,然后,它才抬起头……

一声长长的叹息,低沉地自所有人心中响起。

“是吗……”

虽然能理解的讯息只有两个字,但这时候,也许是因为泰坦长老的精神力有些不稳,加上这次的精神连结,毕竟还是以里斯特为主,因此,许多破碎的情绪也跟着啸声一起,通过里斯特,传进了所有人的胸中。

瞬间,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相当复杂,包含了失望,安心,眷恋……与深深愧疚的情绪。

隐约的,站在那边的里斯特感觉到,有些破碎,凌乱的东西,正如同渗出的液体般,缓慢、温和地渗进了他的精神中。

而这些东西里,不但包含了画面,声音,甚至还有味道……

里斯特突然惊觉,这是记忆,包含在啸声中的记忆。

双目眯起的里斯特,与所有人一起仰着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听着头顶上的泰坦长老,述说一段故事。

许久……

又或许只有短短几秒钟后……

里斯特长长吐出一口气,表情有些奇怪异,又有几分茫然地回头看着。

而正低着头,身形在这段时间,似乎又虚渺了几分的泰坦长老,顿了一顿,确定里斯特回过神后,它有丝黯然地长啸……

“你知道要怎么帮助他们了吗?”

里斯特抓了抓下巴,然后苦笑着摇摇头。

泰坦长老微微地,复杂地笑了。

“很简单。”它说。

“很简单?”里斯特困惑地问,他觉得还满难的啊。

面对着疑惑的里斯特,泰坦长老很平静地呼啸出一段话︰“我早已经失去了生命。”

“我知道。”里斯特点了点头,但表情还是一样疑惑。

“我甚至不算是一个完整的灵魂。”

“我知道。”里斯特又点了点头,表情更疑惑。

看到里斯特似乎还不明白,泰坦长老又继续呼啸道︰“虽然身为泰坦始祖,我的灵魂近乎不灭,但……现在的我,状态不稳,且濒临崩溃……”

听到这边,里斯特又皱眉点了点头,其实这点不只他知道,包括会变这样的原因,所有人在刚刚都知道了。而,那也就是麻烦的地方。

看着仍茫然不解的里斯特,一直坐在地上的泰坦长老,缓缓站起了身……

看着这个高近百米,真得如同山丘般,靠着身体就遮蔽了所有人头顶的身影站起,虽然知道它没有恶意,但包括里斯特在内,所有人都不由得闭住了呼吸,紧张,又带着一丝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世界上,大概没几个人看过这幕吧。

看着那庞大的身影站起……

看着它伸出双手,披上了一身由虚影构成的华丽长袍……

看着它面对着高度连它脚踝都不到的人群,缓缓张开双手,如同一个准备宣示重大消息的高位贵族般,隆重又得体地致意……

看着它闭上眼睛,似乎笑了笑……然后,这位身穿古老礼服的泰坦长老,低下头,平静,且坦然地呼啸出声……

“消灭我吧……见习牧师。”

这段啸声,藉由里斯特的精神连结,化为所有人都能理解的话语,如同海啸般,卷过了整座海岛。

“什么?”

“它说了什么?”

“为什么?”

瞬间,一大堆不管是野蛮人语,或是大陆通用语,甚至是古兽人语的惊呼声从整座岛的各处暴起。

这时,刚刚语出惊人的泰坦长老,又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愉悦感,呼啸道:“你有这个能力。”

而身处在浪涛般惊呼声中的里斯特,听到这句话,他低头思索了许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泰坦长老,摇了摇,很肯定地说头︰“不。”

泰坦长老皱起眉,凝重又严厉地挥袖呼啸道︰“你不想救他们?”

在一阵忽然刮起了暴风中,里斯特迎着风,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我要救。不但要救,我还会成为他们的领主,带他们想离开的离开这里。”

听到里斯特的答案,泰坦长老语气稍微和缓一些,但仍很凝重地呼啸道︰“那你应该知道,这是唯一的方法。”

里斯特摇了摇头,同时,他的脚下悄悄散出了无数的光丝。

迎着面露一丝不解的泰坦长老,里斯特猛地抬起头,双眼中如同火炬般喷出了两团金黄色的火焰,身上熄灭没多久的银色烈焰,也轰的一声再次剧烈拥动了起来。

整个人彷彿一颗银色火球,站在一圈圈重新亮起的大阵中央,里斯特晃动着双眼中的金焰,无比兴奋,甚至带上几分颤抖地说道:“相信我吧,尊贵的泰坦远祖,皮尔瓦特阁下。不只他们,我会连你一起救赎的。”

说完,里斯特不等泰坦长老回过神,双手就奋力一举。

要怎么拯救已死之人?

里斯特张开口,高声吟唱起象征博爱,与解脱的救赎诗篇。

同时间,整座岛上,数以万计的野蛮人们,不管老少,男女,他们都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忽延伸出了一条白色的光丝,朝着海岛的中央,那座湖,那个巨大身影的方向过去。

就在他们还看着自己与身边的人,那条或自胸前,或从额头冒出的光丝,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时,一股股强烈的晕眩感就袭上了他们的脑袋。

在无法形容的匮乏感中,他们的精神,他们的核心存在,忽然就被光丝牵扯着,剥离身体,飘上了空中。

飘在空中,没有重量,没有感觉,没有身体,那瞬间,只有一股令人疯狂的恐惧。

但随着处在混乱中的他们,乱翻,乱滚,发出嘈杂的精神力讯息,四处乱看,还来不及缓过气,他们就再次陷入了震惊当中……

因为,他们几乎都发现了,这条光丝的源头。

并不是他们或多多少猜测的,又是那位见习牧师用奇怪

的神术将他们连结在一起……

光丝的源头,是那位如山一般耸立在那边的泰坦长老。

原本几乎只出现在传说,不久前才终于知道一直隐藏在他们身边的存在,现在却经由白色光丝与他们相连着?

数万名半透明,微微散发着蓝白色光芒的高大野蛮人们,就这样飘在半空中,安静了下来。

他们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这个光丝代表什么,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他们自己到底算不算还活着。

一大堆半透明的发光人影,飘在空中发呆,画面很壮观,但没人有空去欣赏。

所有人的目光,这一刻,都集中在那位,身在参杂着几丝金光的冲天银光,与震动大地的圣诗吟唱声中,正惊讶地,颤抖地发出一声相隔了千年怒啸的泰坦长老。

“回归圣光吧!”里斯特笑着吼道。

直径接近百米的银色光柱中,一声再也无法保持优雅的怒啸声传出:“该死的,智能有缺陷的,愚蠢的爬虫,你难道不知道,我跟你们的光明之主是什么关系吗?”

“放心吧,我已经送过一位上去了。”越来越浓郁的银光中,里斯特相当轻松地回答。

听着如同调笑般的回答,原本灵魂就接近崩溃,现在更是直接在崩溃中的泰坦长老,绝望地抬起了头……

看着被银光冲散的阴云,它忽然想起了一些原本早已忘去的古老回忆。

还记得……

第十四幕(上):它与他们

第十四幕(上):它与他们

万年前……

在一片彷彿凝固般,寂静、微亮的清水中,一个彷彿山丘般庞大的身影安稳地端坐着。

一张雕绘着各种生灵,与无数波文,且涌动着强烈光流的半透明巨椅上,双脚稳稳踏在地面的他,肘靠扶手,静静地端坐着……

虽然这个地方,没有其他任何活物存在,但,就算只是静静坐着,他的神态仍高傲,且尊贵。

仰起略为削瘦下巴的他,仰头看向上方,看向那距离他头顶千米之外,朦胧模糊的水面。

然后,他眯起眼睛,很慢很地……彷彿在品尝最珍贵的佳酿一般,深深吸气,将数以百吨的冰寒池水缓缓吸进了他宽厚的胸腔中。

几秒后,他露出舒畅神色,张开嘴,将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又似乎少了些什么的清亮池水,缓缓从双唇间吐出。

一吸一吐之间,他原本就泛着淡淡莹光的身体,又有了一丝明显,而奇妙的变化。

对此似乎没什么感慨的他,看着微微透出光晕的潭水,知道地面时间又接近正午的他,弯弯嘴角。露出了一丝慵懒,却又有些寂蓼的浅笑。

他坐在这里,到底是过了一天,还是一个月呢?

他并不是很在意。

身为世上最古老的几个存在之一,他,很确定一件事情,只要再花费万年的时间,这座寒潭就会完全被他吞下……

虽然,眼前这件已经花费了他几千年的事情,能带给他更强大的身体,与更深不可测的力量,或者是更进一步的突破……

但,不论如何,他却都只感到一丝,像他这种存在不应该拥有的感觉……

疲惫。

吞下去,变得更强……

接下来呢?

他,正身处在距离最近陆地都有几千米远,一座占地万亩,有着百米厚的外墙,山岭般**的城寨,几乎如神迹般雄伟的纯白巨城底下。

他的头顶,有着数以百计,身高超过四十米,对于绝大多数生灵都彷彿神灵般强大,却发自灵魂深处对他发誓效忠的子民。

他,没有任何的危险。

他,拥有无比的力量,丰富的学识。

他,在整个大陆都有着尊贵的身份。

而这并不单单只是因为他强大的种族,古老的血脉。是因为,最早的贵族制度,就是他所创造的。

他,曾经乐此不疲地将这从他手中诞生的功利制度,大力宣传给他不多的几个同伴。

他,也曾经花费千年,兴致勃勃地纪录着这些制度,辗转传到那群蝼蚁般的生灵后,产生了多少有趣的发展。

许多年前,不管是宣传贵族制度,发展纹章学,检验制度中的缺陋,到实地执行,这些都曾带给了他相当多乐趣。

但……

时间可以消磨一切,其中,也包括热忱。

到了最近千年,他就连偶然看到几个渺小的王者,碰到他的子民时,居然敢自称他们带有尊贵的血脉,都只让他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这些年来,他越来越常待在这座寒潭的底部。

甚至几年前,他的同伴与底下最强大的几位子民们,邀他讨论如何处理一种,数量越来越多,力量越来越强,还不断破坏世界平衡的生灵时……

他也只是可有可无地摆了摆手。

他并不反对杀戮,但同样不热衷抹杀生灵。

比起站在血与火当中确认自己很好地执行了父神的要求,他更热爱艺术、热爱礼节,热爱各种美好的行为,但……

父神离开的太久,他也存在的太久了。

他尊贵的存在这里,因为他确实有尊贵的理由。

但看着湖顶的他,却有丝茫然了……

如果他的同伴们,确实照着不久前讨论的结论去实行,那么,虽然他的兴趣,会有许多分支灭绝,不过,这个世界,至少又可以维持着数万、到数十万年的平衡。

那么……

一头白发在水底仍整整齐齐的他,一边很慢,很慢地整理身上那件,由晶丝编成,典雅简肃的浅蓝色礼袍,一边在无波的寒潭中,平静地思索着……

吞下这座难得一见的深潭后,要做什么呢?

他低着头,坐在冻寒彻骨的潭底,停顿了下来。

要再找下一块特殊的水域,还是……

去向她……道歉呢?

他突然,犹豫了。

难得陷入犹豫中的他,感到有些新鲜地品尝这个情绪,并慢慢阖上了眼睛,决定好好思考这个对他来说,相当重要的问题……

也许会花个一百年……

又或者是,一千年、一万年……

或许久了点,不过,何必在乎?

他并不担心他同伴们的小计画。

要彻底毁灭,或只是削减一种生灵的数量?光是靠那些无比崇拜、尊敬他,虽不很强,但相当听话的子民们,就很足够了。

正当他深深吸了口冰寒的潭水,准备彻底放松身体,好让自己陷入半沉眠的深度思考时……

他庞大的身体忽然剧烈地一震。

沉闷异常的响声中,他身下的冰晶巨椅整个轰然碎裂。

遽然站起的他,面色凝重地仰头望向千米,万米之上的天空。

千米之上,他的子民们仍毫无所绝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但万米之上,在他那并不是经由视觉,也不是经由预感的,而是纯粹对于能量产生反应的感知中……

前一秒还相当平稳的大气,这刻却正在被某个,几乎与他身处城市一样巨大的东西推开。

云海在滚动,飓风在呼啸。

有什么要来了。

几乎在刚这么想的瞬间,他的瞳孔就剧烈地紧缩。

因为,一座比绝大多数山岭还要高,比任何城市都要宽,看来厚重沉实,却又静静漂浮在空中,处处燃烧着银色烈焰的大门,忽然彷彿从水中浮出一般,缓缓地自虚空中浮现。

虽然身处在深潭底部,但他仍能感觉到大门上的银色烈焰,正疯狂地涌动燃烧,并发出了惊人的光和热。

炙热的感觉,彷彿穿透了他与大门之间数万米的距离,直接烧上了他的心灵。

只是一道门,却让他感到了一股绝对性的压迫。

地面上,那些实力稍弱的他的子民们,在这时,也终于发现了头顶上那座神圣,却又让他们浑身紧绷,眼角颤动的恐怖大门。

他看到……

天空中,那一柱柱就他所知,在大陆上代表着神圣,安祥与救赎的银色光柱,这时却彷彿一团团炙热的火焰般,灼烤着他的子民们,远比万年寒冰还要凝实的身体。

轻烟在他们身上袅袅升起。

很痛,非常的痛。

但没有一个人挣扎,也没有一人痛呼。

他们只是瞪视着天空中,那扇逐渐敞开,逐渐露出一个巨大十字的银色大门。

忽然间,他们同时睁大眼睛,然后,他们或是伸手抓出巨大的冰矛,或是凝聚出一身厚重的冰铠,甚至是直接从嘴中喷出凶猛锋锐的冰流,直接朝着万米远的巨门展开了攻击。

因为,他们从刚打开一扇的门缝中感觉到了明显,也是唯一的一种沉重情绪。

愤怒。

冷静、悲伤,却又像阳光般肆意发散的怒意。

天空之上,疯狂的怒意,彷彿一阵大吼,朝着他们压了下来。

正仰起头,咬着牙,浑身颤抖,朝地面高速浮升的他,完全不需要开口询问就知道,这道大门来自哪里,但却不明白这座大门是为了什么而来。

距离水面还有至少一半的距离,但门也几乎开了一半。

不够快……

清澈双眼瞬间透蓝的他,目眶欲裂地在潭中朝着天空大吼︰“为什么!”

淡蓝的环状波动瞬间扩散而开。

伴随着这声响彻全城的大吼,不管是湖面或是四周的海水都同时猛烈波动起来,散出了一团团冰寒凝实的白雾。

平静无波的海面和万里无云的天空,随着他的一声怒吼而一齐疯狂地呼啸、暴起。

火炷般灼热的银光,被翻滚不休的乌云遮蔽。

隐约朦胧的神圣歌声,被连绵轰隆的暴电掩盖。

暴露在银光下的城市,被厚实如墙的白雾层层环绕。

如同巨兽低吼般的沉鸣声,充斥着海与天空。天地在变色,海流绕着这座城市越来越快地涌动……

神圣被驱赶,光明被遮蔽,让人安稳的阴影在转眼间降临了这片海域。

天空降下的暴雨,在白色的雾气中凝结成一层层晶莹剔透,又比铁石还要坚实的冰层。

乌云中,大海底,那产生雷电与洋流的庞大力量,也一点一点被他这个上古的存在所掌控,化为了一柄柄最强大的武器,愤怒地在他的掌上咆啸,怒吼,欲择人而噬。

庞大结实的上半身已经从水面探出,双眼怒瞪着天空的他,如同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有些嘶哑地召唤起身周万米范围内,那一股股足以轻易摧毁海岛,碾碎城市,甚至足够在瞬间毁灭他所有子民的力量。

他凝视着天上的巨门,等待着……

虽然他不确定,这股力量,对于头上那位有没有用,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同样不敢贸开战端。

只要能够让对方忌惮,并获得一点时间的话,他也许就有机会联络上他那些应该正在大陆上做事,或陷入沉眠中的同伴们。

到时候,他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但……

对于他奋力引发出来,彷彿准备毁灭一切的庞大威势,那道门却毫无反应。

唯一有的一个变化,只是那道敞开一半的门扉间,很不起眼地落下了一个不大,或许只有十几米长,对于那道巨门来说,如同灰尘般微小的银色十字,与一句冰冷的……

“你们逾越了。”

接下来……

毫无气息的银色十字,只是如同最普通的石块一般,直直地朝着他落下。

虽然看似无害,但他还是警戒地放出冰寒雾气,垄罩在他的头顶,凝出了一层厚达数十米的坚冰。

但,那十字,并没有任何改变,仍直直地落下。

直直地落下……

直到十字距离他不到百米,直接接触到他头顶上白雾的瞬间。

然后……

他的双眼瞬间喷出了银色的火焰。

他最终看到的,只有一团,强烈的、疯狂的、炙热的,银光!

乌云在瞬间被驱散,白雾也在高速的化为蒸气。

他近乎晶化的身体在银光中沸腾,凝聚了无数寒气的双眼在火焰中溃散。

“我们逾越了什么!”

他怒吼,他咆啸!

他伸出手档在眼前,却仍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在溶解。

下半身还在寒潭中,首当其冲的他,已经没有多少可能离开了,但,拥有他部份力量的子民们仍在。

“逃!快逃!”就算身体破损,灵魂在燃烧,声带溶解沸腾,传不出声音了,他仍压榨着自身庞大的精神力,嘶吼着、呼啸出暴风般惨烈的撤退讯息。

只要他们能逃掉,只要他们能找到他的同伴们,只要能齐聚所有的力量。

就算对手是整座大陆上最光明的存在,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一拼的能力。

但……

他没感觉到他的子民们逃跑,反而感觉到他们几乎全都朝着这团炙热银光的根源跑了过来。

他很愤怒,却更心痛。

让他感到绝望,又心痛的,是那一声声来自四面八方,那同样由呼啸声传回来的讯息……

“光球在寒潭上面!”

“保护长老!”

“快,保护长老!”

“只要长老活下来,我们就还有希望。”

“我看不到了,拉我!”

“跳下去,跳进水里,帮长老档。”

“挡一秒也好,快啊!”

“我先走了,跟上。”

“一起下去。”

“快跳下去。”

“跳……”

身体破损严重的他,焦急、绝望地颤抖……

他只能颤抖。

虽然已经看不到,也听不到,但他却仍然能感觉,那一阵阵强烈的冲击,挤压,与身上那一只只重重将他压进水底的手掌。

他想要阻止他们,他想要告诉他们这只是徒劳,但他却说不出口。

他痛苦地默数着自己体表上那一阵强,一阵弱灼热剧痛的次数。

他流不出眼泪,他的双眼仍在燃烧。

他想咬紧牙,但就连牙齿都已经消失。

数百名身躯结实,堪比巨龙的子民,在他的身前,在短短几秒间,几乎就全数消融于潭水中。

他知道……

他没办法活下来。

他没办法成为他们的希望。

都来不及了,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结束了。

他连默默道歉的时间都没有……

逐渐失去呼啸的能力,肉体也接近溃散的他,看着自己的精神感应中,那一团如同朝阳般慢慢升起的银色光球……

他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

躺在潭水中,缓缓下沉的他,恍然想起了,那赐予生命,赋予他使命的父神,临走前告诉他们的话……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正当他模模糊糊地回想时……

忽然,银色光团遽然凝聚,化为一道冲天的光柱,而一股彷彿要将一切都扯进地心的重压,同时从上而下地朝着已化为废墟的城市袭来。

凝聚了他同伴们力量的城市在哀号声中粉碎,崩解……

而他残破的肉体,与他濒临崩溃的灵魂,也在这股远超出他理解能力的平面撕扯中瞬间溃散。

他,陷入了深邃无边的黑暗当中。

从这一刻开始,他,彻底失去了对于外界的感觉。

黑暗中,他不知道时间有没有流逝,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死亡的感觉……

他只能隐约感到,似乎,自己的存在……化为了无数的微小事物,正在顺应本能,探寻着微弱的呼唤声走去……

他,又隐约感到,彷彿,自身化身亿万支流中的细碎水滴,正顺着地形起伏,顺流而下,恐惧,却无法自主地朝着大海流去……

他时而聚拢,时而分裂成更小的碎片……

他,似乎在苦苦地寻觅着,又不知道自己该寻觅着什么。

许久,应该真得是许久之后……

他,忽然感觉到,他,又是他了。

模模糊糊地,彷彿笼罩眼前的黑雾散去了一般,他的眼前重新出现了光亮,与画面……

他缓缓转头,看到了……岩壁。

很熟悉。

他低下头,看到地面上铺着一层反射晶莹光辉的粉末。

也很熟悉……这是,椅子的碎片?

他猛然抬起头,看着那距离他千米远,缓缓波动着的液体表面……

他,还在寒潭中。

虽然这座潭水已经一点都不寒冷了。

潭水被某种液体取代了……

身为这世界最古老存在之一的他很清楚一件事……

他的肉体,并不一般。

生灵们以血、肉、骨组成的身体,有清楚的极限在,但他们的身体,几乎没有极限。

因为靠他们强大灵魂所驱动的,并不是血与肉。而是,一些更接近本源的事物。

如最纯粹坚实的岩石,或最炙热狂暴的焰团……

至于他自己,与他的子民们……则是一种最纯净,也可以说是最不纯净的液体。

一种能浮在任何液体之上,也能沉在任何液体之下,一种包含了亿万种液体特性,也彷彿没有任何特性的液体。

虽然力量下降到了底点,就连身体都彻底失去,但几乎在一瞬之间,他靠着身为液体掌控者的天赋,就清楚地感觉出来这深潭的水分为了三层……

现在,飘在他头顶上,与沉在他脚底下的,都是……他,与他子民们的遗体。

只有遗体。

相隔了长远的时光,只剩下灵魂存在的他,再一次,仰起头,哀伤地呼啸。

没有任何回音。

他知道为什么自身还能够存在这里。

当时,他子民们的努力并不是徒劳的。

虽然他们的灵魂在瞬间被冲散,粉碎为无数受损严重的残片,原本只能面临慢慢消散的命运。

但,这些年来,这些精神碎片,几乎都被他吸收,成为了一丝丝,一屡屡补全他灵魂的能量……

而他们早已失去形体的身体,更是本能似地吸附在他的身旁,在最后,替他挡了几秒。

以至于当时,早已失去肉体,和意识的他,没有在那股冲击中完全溃散。

想着想着……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再看了看身周清澈如水,平静无波的液体,他,死死抓住了自己扭曲狰狞的脸孔,几欲疯狂。

就这么一句话?

我们逾越了?

就如此轻易地将我们完全抹去。

我活下来了?

不,我早已死了!

我?

我,还存在。

是的,还存在。

几乎在他刚想到这边的瞬间,他心中的疯狂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则是彷彿怒涛般汹涌不止,又如炙焰般灼烧他灵魂的愤怒。

半透明身体在愤怒中涌动的他,抬起头,将那仍相当庞大的精神力完全发散了出去。

在他呼啸而过的感应中,他看到、感觉到了,在他的头顶上,那座如堡垒般坚实的家,他的领地,那在多年前被称作碧水禁城的庞大城市,已完全崩溃消失。

而在现在这片平坦异常,或许只能算是一座海岛的土地上,居然有几百只肮脏、粗野,仅仅是拥有人形外貌的渺小蛆虫活动着?

它们在做什么?捕杀水生生物?曝晒猎物?清洗刀具?焚火?取暖?

在他的头顶上?

他原本就高涨欲焚的愤怒,又再次剧烈地沸涌了起来。

就算只剩下一缕幽魂,他仍是这大陆上没有生灵可比的高贵存在。

虽然这些渺小卑微的存在,似乎会本能地惧怕他的存在,没有靠近这座深潭,但,但这座岛,是他的城塞,是他的领土,也应该是一个……

能让他子民安静歇息的土地……

应该是大陆上,最高贵的陵寝。

宫殿之上,岂容蛀虫安歇?

面色阴沉的他,缓缓地朝着潭面浮去,而一股沉寂了数千年的力量,也再次于这座海岛周围苏醒,骚动。

平坦的海岛上,与海岛周围,那数以万计,不管是飞鸟,游鱼或是其他更强横的存在,几乎都在同时惊荒地逃离他们安居了数百年的巢穴。

双眼中一片雾白的他,静立在水潭边,抱着胸,默默地看着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就连风都停了下来,寂静无声的海岛。

然后,他看向海岸边,那几百只惊恐地趴在地上,似乎也知道大祸将至的卑微存在。眉头微皱的他,伸手一挥,一阵自然不可能出现的巨浪就卷过了整个海岸。

不管是这些可耻的存在,还是它们活动的痕迹,都转眼间就被拖入海底深处,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刚稍微发泄了一丝怒气,就准备直接冲上天空,先将这座海岛封闭起来,再去寻找同伴,不管是要复仇,或只是要讨一个让他能接受答案的他,突然发现了一件……让他的心灵、身体,乃至灵魂都几乎沉入黑暗的事情。

他,离不开这块土地。

不论他怎么怒吼、狂嚎,他的脚就是没办法脱离地面。

而他的精神,也没办法像以前一般,稍微凝神,就延伸出去万里。

就连他的力量,似乎也只能覆盖周围几千米的范围。

他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在他身后波动,还隐隐对他产生一股强大吸力的深潭。

他狂怒狰狞的面孔,转化为震惊后,然后在瞬间灰败了下去。

已经存在了无数年的他,虽然没有真得死去过,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但他确实曾看过类似的存在……

而且,他也从自己这具静下心一看,实在有些奇怪的半透明身体,猜到了原因……

很显然,这是他的灵魂。但,问题就在,他的灵魂已不再纯粹了。

他,在无意识中,与自身子民们的灵魂碎片参杂在了一起。而他的灵魂又与他们的遗体隐约地联系到了一起。

他仰起头,不知是愤怒或是绝望地长啸出声。

许多年以前,他曾经亲眼看过一头相当强大的巨龙,在重伤临死前,自愿化为一种介乎于亡灵与元素傀儡之间,只能存在于墓地中,被它们称为龙巫妖的异常存在。

当年,他看着那头巨龙转化的亡灵委身一截尸骨,誓言守护该地万年,一切,只为了默默地保护它们一族的龙墓。

当时,他只是感到啧啧称奇,并没有太多的感想,但现在,他自己突然死去,且化为了高级许多,又相当类似的存在。

其实,要说类似又不大一样,因为他自己,甚至连想两脚同时脱离地面,移动得比走路快一点都没办法。

这彷彿自嘲的感想,让他的愤怒、愧疚、疑惑,与宏大计画在瞬间破灭。

看着似乎突然刺眼了很多的太阳,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只感觉一颗心空荡荡的,里头什么都没有。

他能够去恨他的子民们吗?

他们已经为了他舍去了生命、肉体,甚至是灵魂苏醒的可能……他,还能够再奢求什么呢?

现在,他,能做什么?

他能感知的最大范围,仅仅数里……

这范围内,不要说可不可能有同伴的存在了,就连行动稍快的生灵,都几乎被他刚刚的愤怒驱赶一空。

时隔多年,他再次感到了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缓缓从心底升起。

无声无息地,风吹了起来,海浪也再次缓缓地拍打着海岸……

无声无息的,他庞大的身躯跪倒在地上,看着眼前的潭面,静静地低下了头。

“你们……”

他**着,但没有继续说下去。

海风徐徐地吹着……

阳光慵懒地照耀着这片如镜的潭面……

一个穿着华贵礼服的巨大半透明背影,静静地坐在潭边。

一天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变化。

一周过去了……

乌云逐渐消散。

一个月,过去了……

来自陆地的冰寒雾气缓缓掠过了整座海岛。

冬天,来临了。

他,也终于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沿着大地,沿着白雾,沿着微风,缓缓蔓延开来。

首先,这口气,覆盖他身下的巨城遗迹,接着,继续漫过他周遭的海域……然后,这口气卷上他头顶的云海。

海流缓缓地改变流向……

浓厚的白雾垄罩了海岛……

从这刻开始,这座海岛,消失在大陆东北各国的视线中。

在纷乱危险的海潮中,没有一艘海船有办法找到这座岛……

而天空中狂暴的雷电,与一阵阵如大斧般猛然砍过的飓风,更是让最强大的风系法师也不敢贸然靠近这片海域。

这座原本就没有任何出产,也没有多少战略价值的海岛,缓缓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而,不论大陆上的王朝如何演替,不论各王国如何征战聚合……

做出了这一切的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水潭,一动不动地看着……

他几乎完全停止思考,并关闭了大部分的感官……

任凭自己那依然巨大,但已不再坚实的身体,曝晒在阳光下。

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在一丝丝,一点点地溃散……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这具身体,无时不刻都在自发地将溃散的部份吸收回来。

虽然他不愿意仔细去想这代表了什么,但他仍很清楚地明白……

温暖、灼热的金色阳光底下,那强壮结实,如山般**的半透明背影,在百年、千年的时光中,彷彿真得像个苍老的守墓人一般,慢慢地痀偻了下去。

他看着潭水,眼中毫无神采地喃喃念着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道歉、怨恨、愤怒,或是那绝不应该出现在他脑海中,甚至不应该响起的两个字,忏悔。

就这样,或许过了十年,或许过了百年,又或是千年……

他不知道时间度过了多久……

他,只是看着始终平静、无波,清澈的潭水。

就算他身上逸散,又一次次流回他自身的灵魂碎片,持续地浸润着这座不大的古城遗迹,他也不关心。

就算地面越来越硬,周遭海域越来越冷,连一些天性应该无比愚钝的普通水兽,都开始在他的气息中,缓慢,但明显地异常茁壮了起来……

虽然这些灵智初开的水兽,不敢太靠近流溢着死寂气息的海岛。但它们本能性地不愿意离开这块,会带给它们后代力量的海域。

一群群拥有异常力量的普通海兽,就这样血腥地争夺、吞并,分割了这片海域。

除了偶尔兴致起来会带给经过头顶的船只灭顶之灾外,它们并不会离开这边。只是盘据在各自的地盘上,安静地繁衍着自己的族群……

这些并没有魔晶,也没有什么高价素材,纯粹只拥有异常数量和力量的水兽群,让原本就无法靠近这块区域的人类王国,更是无视了这块地方。

而造成一切的他,仍只是安静地凝视着眼前的潭水。

偶尔……

他会仰起头,喃喃地自问。

他询问着自己,他质问着自己,他逼问着自己……

但,最终,自问,总是在一声叹息后停止。

叹息后,低下头的他,回复那彷彿被冻结的姿态,静静地凝视着那片,没有,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潭水。

在这似乎连空间都凝结的海岛上,他仍如同千年前,万年前一般,身为地面上最古老,也是最尊贵的寂寞存在。

只是,有些不同了而已。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时间沉默地流逝……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过去。

他停滞的精神,慢慢地陷了宛如沉眠的寂蓼当中。

声音渐渐远去,视线慢慢模糊,彷彿,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层浓浓白雾般,迷茫,且不清。

正当他双瞳逐渐雾白,黯淡,几乎连眼前水潭与地面边界都快要模糊的时候……

突然有一丝遥远的水声传来。

很熟悉的感觉……

他,有丝茫然地听着……

那是来自远方的划水声、咆啸声、咽呜声,与那一阵,一阵传来……隐藏在希望下的,深刻绝望呼喊。

这些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微弱,却规律的浪潮般……一波,一波地滔打着他冻寂的精神。

在他宁静黑暗的脑中,点点朦胧的破碎回忆,如微弱的星火般闪烁……

声音,画面……

他眉头皱起。

俊雅的脸孔颤抖扭曲。

如同那时一般……

几千年前,还是几万年前……

他,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刻。

他的子民们,在水花飞溅的声音中,怀抱着复杂的情绪,一个接着一个,跳入了水中。

一个熟悉,但苦涩的笑颜,如融冰般……在他的感知中崩解、散开。

他的眼角颤动了一下。

当那隐藏起心底的绝望,怀抱着如火焰般灼热,但也如同火花般虚幻飘渺希望的子民们,赴死前,似乎也是这么呼喊着……

他,缓缓的,抬起了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凝视几秒后……

他眼神再次回覆了死寂。

“爬虫……”

他语气中毫无感情地低喃一声。

但,一幕幕掠过心头的回忆,还是稍稍触动了他死寂的心灵。

他举起手,朝着在漆黑浪涛中载浮载沉的低贱存在张开手掌,然后,他虚握起了拳头。

一圈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但连惊讶都来不及的波动迅速席卷了开来。

翻腾不休的海涛底下,数千头盘据各海域的强横海兽,同时被一股无法抵抗的重压,狠狠压进了海底的岩盘中。

被挤压的哀号,与让人心惊的破裂断折声在深海响起。

然后……

他转动拳头,将拳心朝着自身,缓缓拉了回来。

瞬间,几头被压进海底沉泥中侥幸存活的幸运海兽们,就被更庞大狂暴的改道海流卷起,它们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几股交错而过的暗流扭转、扯裂。

接着,他,松开了拳头。

天空中厚厚的乌云,随着他的手势缓缓分开,敞出了一道透出星光的裂缝,稍稍照亮了这座海岛的轮廓。

做完这些之后,他停下了动作。

虽然,他出手帮助了这些卑微、低贱,还很丑陋的存在,但,他并没有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海岸边。

几个小时后……

数千个卑微低下到连他气息都无法察觉的存在,吵杂地躺在海岸边,躺在他的脚前。

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到他的存在。

他们喧闹、他们虚弱,他们用歌声传递对于天地的感谢……

就算他们歌声中所感谢的冥冥存在就在他们眼前,他们仍毫无所觉的,以他们自己的,野蛮的、真实的方式庆祝着生还喜悦。

他感到,有些新鲜,又有些陌生。

彷彿一名第一次低头观察蚂蚁的幼童。

早已习惯被渺小生灵敬畏与恐惧的他,凝视着这些,比他一片指甲都要小上几倍的存在。

看着他们在他的脚边喜悦哭号,看着他们在星光下沉沉睡去,看着他们艰辛地扶持着同伴站起……

看着这些,虚弱、却又充满生命力的生灵,为了同伴的生存而行动。

看着这些,野蛮、原始、丑陋,早在几千、几万年前就该被他们抹去的长毛生灵,在他眼前奋力求生……

突然……

他明白了。

那拐骗了他的同伴。

那拥有强大力量,仅仅是依靠一击就将整座城市压平的存在。

那整座大陆最光明的存在。

为什么会突然间愤怒地毁灭他的城市。

就为了……

就为了让这些卑微,粗鄙的生灵继续存在?

他,感到不敢置信。

同时,还有怨恨。

就在这时候,他注意到,脚下那些难看渺小生灵中的其中几只,正在朝着海岛的中央走去。

他们在找水。

不需要特别仔细去听他们的声音,或是用他的力量观察他们身体状况,他就能够很清楚地知道。

这些代代在水源区繁衍的渺小生灵,没有淡水,活不了多久。

不过,这里,并没有真正的水。

哼,那就早点消逝吧。

胸中滚着一口怨气的他,刚举起手,准备将这些被他一时兴起救起的生灵直接扫回海中时,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摆脱现况的可能性。

想了想,他虽然仍沉着脸,但将手放了来。

伸出手指的他,卷起一阵海风,慢慢地,引导起那些负责找水的肮脏生灵。

他一步一步地指引着他们的脚步,缓缓地走到了海岛的中央。

直到他们都走到了混杂他子民遗体,与自身躯体的潭水后,他才神色挣扎地仰头低声喃喃了几声。

然后,他,缓缓托起双手,将潭水中,那属于他身躯的部份浮上了潭面。

接着,他低下头,皱起眉,看着这些恶心的生灵,在他的引导下,将头埋入了透明的潭水中。

他们张大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无比饥渴地吞咽着他的身体。

身为这个陆地最古老高贵存在的他,这时,就只是露出难看厌恶的表情,看着这些围在水潭边,像蛆虫般贪婪地啃蚀高贵身躯的卑微生灵。

并没有完全与身体失去联系的他,虽然从灵魂深处涌出了强烈的**、酸麻、撕扯等不适感。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些,他猜测会发生的事情产生了。

这些被肮脏生灵喝入口中,咽下喉咙,吞下胃里……

一口接着一口,一滴接着一滴,自然,和缓地渗入了他们干渴的细胞中……

他小心地压制,牵动……

让静静混入这些丑生灵血液中,彷彿水一般流淌的高贵躯体,仍保有他正统的气息,和一部分的力量。

确认这点后,他咬咬牙,忍着彷彿皮肤剥离般的剧痛,双手一拉,硬是压抑住了他不断重组的灵魂。

然后,他扭曲的嘴角弯了起来。

因为,一些原本散布在水潭周围,缓缓朝着他飘回的灵魂碎片,正朝着那些卑微生灵飘去。

随着潭水逐步在他们体内流动,并一点一点取代他们体内原本水份应该存在的位置,部份逸散的灵魂碎片也跟着被吸入了这些丑东西体内。

看着一丝带着他的烙印,带着他的讯息,带着他一部分力量的灵魂碎片,缓缓地融进了一只丑陋生灵体内,那缕脆弱渺小的灵魂当中。

他扭曲弯起的嘴角开始颤抖。

彷彿经过了千年的黑夜后,第一次看到曙光。

彷彿百年的盲目探索后,终于看到终点。

他双眼中的神采逐渐回复,再次亮了起来。

他看着、想着。

虽然……

这些卑微生灵靠着那丝碎片,确实能够靠着喝这些绝不是水的液体活下去。

但……

不论如何,他们这种异常状态,或许能勉强维持个十几二十年,但绝对撑不了太久。

而且……

还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他,笑了。

代价并不大。

也就只是成为帮助他灵魂脱困的载体而已。

他相信,他们并不会反对。

收起脸上消失了不知多久的喜悦神情后,他稍微试验了一下,发现,这种灵魂的结合并不紧密。

他只是稍微勾了勾指头,水潭边几个精神力比海兽还低下的衰弱爬虫,就抽搐着倒了下去。

似乎,只要他动个念头,这些看来好像已经跟着融入他们灵魂内的灵魂碎片,就会直接被他扯出来。

挺不稳的啊……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就算需要一次抽出几千个,几万个灵魂碎片,也不会消耗他多少力气。

而且,意外的是,被扯出的碎片比他想像的还要干净,纯粹。就像从来没有融入过异物一样。

他很满意。

至于……脆弱灵魂被扯碎的生灵?

当然,只会有死亡一种结果。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已经让他们不会在这几天内全部死亡,还让这些比蝼蚁更低贱的生灵,安全地生活在这座高贵城市的遗迹中,应该已经算是相当仁慈了。

至于利用这些卑微低下的生灵,并随意决定他们,与他们后代的生死?

他内心中没有任何负担。

看着几个抱着肚子倒下的肮脏存在,他先优雅地虚点眉额,行了个轻藐地告别礼后,他转过头,望着其他躺在石地上喘气的卑微生灵,不乏恶意地笑着。

这些生灵虽然脆弱,肮脏,又渺小又丑,但……他们的灵魂干净、单纯,且数量够多,又能够快速繁殖……

他只需要让这些已经带有他一部分身体,与气息的生灵,繁殖个几十万后代,然后暂时将自身灵魂与水潭的联系切断,全数散到他们身上,再一次全部扯回,最后,或许,他就能够摆脱身躯的桎梏,摆脱现在的糟糕困境了。

也许……不,是一定。

到了那一天,这些繁殖快速的卑微生灵,会为了让他获得自由而全部死亡,但……

那又怎样?

他们只是爬虫,就算一千爬虫,一万爬虫……

再多爬虫,也不过是爬虫。

千年了,终于第一次看到一线希望的他,静静地看着这些卑微生灵继续吞咽他的身体。

他,压下胸中不断涌出的厌恶,看着他们满心愉悦地庆祝着,看着天空,望着大海,感谢着,那冥冥中的存在。

而站立在他们喜悦视线对面的他,正紧闭双唇,俯着脸,面容扭曲地笑着……

就算需要糟塌自己的身躯、子民的遗体,甚至玷污自己的灵魂,他也想要离开这座岛……

他要度过海洋,他要登上大陆,他要去找他的同伴,他要去找寻希望,他要去问……

为什么?

他不相信,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在凄厉、哀伤且没有任何一人听到的长啸声中,仰头看着天空的他,缓缓阖上了双眼。

海岛上的狂风停歇,厚重的乌云散去……

吵闹的生灵们兴奋地高喊。

在他无声的嗤笑中,这些渺小的生灵们,开始为了食物而捕鱼,开始收到传讯的飞鸟,几天后,他们开始徒手敲着比铁块还硬的石地,试着建造居所。

他,放任这些的野蛮生灵,随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阖上双目,静静等待。

然后……

一年过去了。

接着,又是一年过去……

几年,也过去了。

然后,或许是三年,又或是五年后……

在一阵轻微的躯体撕裂感中,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摆动了几下头颅的他,看向不远处……那带给他一丝剥离感的方向。

就在身前,下方……

呈现在他眼前的,仍是一群卑微丑陋的生灵,但,似乎有了一些些变化……

其中一个被其他生灵包围的爬虫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兽皮包住,很小、很脆弱的生灵。

这生灵虽然小,但也确实带着几丝他的气息,并融入了一滴他的灵魂碎片。

喔……很不错。

这让他很满意。

他明白了那阵剥离感代表了什么,同时也发现计画或许比他想像的更容易。

不过……

他还是感觉到了有些意外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去,又或是因为他的灵魂还在不远处持续活动。

所以,虽然他并没有出手干涉,但眼前这个既小又脆弱的生灵,气息却似乎比他的父母辈都还要再更纯粹了一丝。

不多,也就只是一丝。

正常来说,对于这种现象,他应该感到高兴。

毕竟气息越纯粹,能够融入的灵魂碎片越多,距离他的成功也越近。

但,看着眼前这个被抱在怀中的渺小生灵,那扭曲哭泣,皱成一团,却似乎没有那么丑陋的小脸,他充满喜悦的内心忽然,泛过了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

他舒展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在参杂着喜悦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这个充满粗野贺喜声的一天过去了……

总之,先让他们的族群扩大吧。

摸不太清楚内心不安点的他,决定先定下一个大略的目标,小心地控制起气候,让他们更能够安居……

而在观察一阵,判断出这新生爬虫远比他预计的还要脆弱,且短时间内不能失去父辈的照顾后,他出手或是捏碎,或是压制了几只海岛周围过强的海兽,并仔细地开始守护他们狩猎……

然后,每当月圆的晚上,他都会悄悄地吹出一阵温暖的薰风,试着促进他们繁殖……

他仔细地,像是为了保护未来的自己,或说是其他……他不大想仔细去想的存在一般。

他彷彿真得化身这些卑微生灵每晚高声感谢的天地祖灵,日夜不休地看着他们。

观察着他们……

静静地看了数年后……

他站在越来越多,抱着白嫩干净,但似乎比虫蚁还要脆弱后代的渺小生灵身前。

看着他们走出居住地,朝着天地与……头顶的他道谢时,他清楚看到了他脱困计画成功的可能。

但,从来没有如此仔细观察这么卑微的一族生灵,也从没看过变化如此多生灵的他,在看到这些……娇嫩,脆弱的新生儿缓缓成长,第一次笑嘻嘻地开口说话,和第一次闭着眼睛吞下固体食物的瞬间,他的内心再次微不可察地动摇了一下。

这些新生儿……

跟他们的父母像,又不像。

其实,他很早就看出来,不管是他们泛白的发色,或是气息,甚至是面容,都让这些新生儿与……他有些相像。

但,两者又有明显的不同。

当然不是指大小。

而是这些新生儿,虽然还很小,却已经像他们的父母辈一般,野蛮,原始,且……充满了生命力。

生命力。

他惊叹地看着,且对于这点,有些着迷。

看着他们一些错误百出的尝试,有时再加上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们很弱小,很低贱,但他们似乎每一天,每一刻,都一直在用着没效率,却很有趣的方式,一直在适应,学习这个世界。

他看着,观察着……

时不时,他也会小心翼翼地出手帮助一下……

偶尔,他会敲碎一小部份的石面,然后期待地观察。

而每当看到他们从困惑地捡起石板,到试着拿石板加热来烹调食物,或是搭建简陋小篷的过程,都能让他开心许久。

这种感觉,是他不曾感受过的。

他的子民们,虽然也是被他培养成长的,但……

他们并没有带给过他这种,彷彿花朵绽放,彷彿种子破芽而出般……充满了生命与活力的瞬间。

千年不变,似乎是他们带给他的唯一感觉。

不管再听话,不管再忠实,他们一直都是一样的。

但……

他们是这样,千年、万年来,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突然发现……

就连他自身,或许也没有多少生命力。

这发现有些意外,意外到让他惊醒。

他手放在脸前,轻触自己半透明的嘴角才发现,直到前一刻,自己脸上似乎一直带着笑容。

他居然一直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些,注定会死在他手上的生灵。

看着这些热火朝天,一边高声歌唱,一边建设着祭坛的小生灵……

过去几天静静地聆听他们高声讨论,仔细地观察他们设计挥洒,并偷偷出手压出大片碎石板,对于今天,一直有些期待的他,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这些生灵活不了多久。

从他们喝下潭水的瞬间,从融入他一丝灵魂的刹那……这结果,就已经定好了。

当初,他并不在意。

或许有长有短,但他们的生命,最多也就是只能够活到他们灵魂彻底崩溃的那一刻而已。

不论如何,不论他们的外表与内在,究竟有了多少奇妙的改变……

他们,与他们刚出生的后代,体内都有一部分灵魂并不属于他们自己。

比起他们,更熟知他们身体与灵魂状态的他,低下了头。

他,看着欢欣的他们。

他,看着一步步从无到有搭建起来的简陋祭坛……

他,看着踏着原始舞步开心庆祝的渺小生灵……

双眼中白雾如晨空般轮转的他,默默转过了身……

他安静地回到了潭水前方,蹲下身,凝视着那片,不会有变化,也不会带给他任何一丝活力的冰冷潭水。

他开始想,是否该停下对这些有趣生灵的一切干涉。

他想……

或许……

或许,与他们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正当他刚做出一个,连自己都还不大确定原因的初步决定时……

忽然的,他的脚边走出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头上飘着细致白绒毛的小小生灵,被他的母辈抱到了潭水旁……

啊……是他。

他记得这个小东西,内心还有些迷茫的他,仍像是前几天一般,很习惯性地低头望去。

然后,不经意的,他的视线,与那刚出生不到几天,小小的,却拥有与他相同发色,和相近肤色的生灵对到……

那小小的生灵,彷彿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嘻呀地笑出声。然后,那比起他指甲都还小了数倍的生灵,居然张开幼嫩的手掌,朝着天空,朝着他的所在伸出手,发出了咿咿呀呀的童稚声音。

他张大的瞳孔,清楚地看到了一丝冰晶在空气中凝结。

他轰鸣鼓胀的耳内,听到了一阵不成话语的微弱精神力波动。

紧绷着脸后仰身子的他,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离地百米的高空中,一双雾白的瞳孔急遽缩起。

他,哆嗦着伸出手,张开嘴,然后,停顿了下来……

几秒后,他转过身,彷彿在逃离什么一般,弯着腰,头也不回地踏进死寂的水潭中,紧闭双唇,直直沉了下去。

直到双脚踏上阴暗的潭底后,他才直起身子,握拳,将粉碎的巨椅重新凝结起来。

转过身,阴沉地坐回椅子上,他阖上双眼,不言、不语、不看、不听,回到了那,他已经待了不知道多久,之前让他无比厌恶,现在,却让他感到安心的黑暗当中。

一年,一整年,他都在黑暗中度过。

他,不去听距离千米之外,那些熟悉又充满陌生活力的波动。

他,也不去看那些将双手插入潭面,一边戏玩出水花,一边弄出细碎冰粒的稚嫩生灵。

他,忽视了那些在潜藏的危险中逝去,失去了生命的生灵。

就算这些东西一直不断地灌入他的身体中。

就算不断有一丝丝灵魂碎片回到他的体内,又有一丝丝飘散的灵魂碎片被吸收。

他就只是这样,静静地,彷彿不去承认就不存在一般,坐在死寂,冰冷的潭底。

然后,第二年……

第三年……

一年又一年……

十年,二十年。

不论他在思考,或只是在逃避,时间仍在慢慢地流动着。

虽然,一切似乎都相当平静,但变化,还是发生的……

某一天午后,在一阵轻微的精神波动中,感到灵魂又回来了一丝,表情如同雕塑般僵硬的他……

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在一串微弱的波动中,他低下头,看着飘在自己胸前那个,被潭底的浓郁水元素波动吹得一阵闪烁,似乎随时会消散的半透明渺小身影。

看着那个不再完整,就连要成为亡灵都没办法,却依靠本能,循着缺失的部份飘入潭底,找到他的微小灵魂。

他,张开口,再闭上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望着那虽然小,却写满了遗憾与绝望的脸孔,他愣了半吟,才有些迟疑地伸出自身泛着浅蓝光芒的宽大双手,一左一右,轻轻地护住这个

正在消逝的身影。

慢慢地站起身,仰起头,他,朝着潭面升去……

他很清楚,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不论是任何生灵,体内的灵魂都会随着他们的成长,经历,与精神状况不断变化。

而他们,上面那些有趣的生灵们,不论有没有锻炼精神力,他们每当生命度过某个周期之后,灵魂都会有一次小小的增强。

这增强不大,只是让他们的精神能够更好地影响肉体而已。

这个,原本是他们的天赋,是他们种族得以繁衍的优势。

靠着这一点点的增强,他们能够更容易地使用一种,被他们称作战嚎的声音波动,藉由精神的同步振动,强化他们自身,与他们同伴的身体。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一次灵魂或肉体的突然改变,都直接就代表着一次关呼生死冒险。

他们灵魂中那并不属于他们的一部分,原本就只是勉强维持着薄弱的平衡。

一但那接近他身体的气息改变,一部份的灵魂就随时可能脱离他们,回到那丝碎片原本应该去的地方……

也就是,他的身上。

从几十年前,从他的灵魂碎片与他们灵魂融合后,隐约注意到这点的他就已经知道……

以他们灵魂的状况,绝渡不过生命的第四个周期。

当时,他对于意外能够快速交替又节省食物的状况,还感到相当满意。

但是,他没想到,不过经过了短短几十年,当这一天到来时,他居然会感到如此措手不及……

甚至,还感到了一丝,让他有些陌生的怅然。

浮出潭面,望着后代又增加了不少,但仍一无所知,开心度日的他们,与……

那从他掌心中飘出后,只是哀戚地看着那些痛哭的生灵,伸出手,试着摸了一下,却摸不到那与他相像婴儿的半透明身影。

看着那半透明身影在阳光下缓缓崩解,他轻轻额首,发出无声地叹息。

在时高时低,但从未停歇的悲泣声中,几个月过去了。

而他,仍坐在潭边。

越来越多半透明的身影,或是呆滞,或是茫然地飘到他的身前。

他们只是本能地找寻他们失去的东西……

但已经不全的灵魂,让他们甚至很难理解,眼前这个默然看着他们一阵后,就伸手将他们牵引到家人身边的庞大存在,到底是什么。

他,就这样看着他们,飘在家人的身边,茫然地倾诉着他们的遗憾、与眷恋。

看着他们,尝试与他们仍存活的亲属接触……

看着他们,尝试向他们悲痛哭泣的亲属解释……

看着他们,尝试扶起走路仍摇摇晃晃的后代……

看着他们,在机械般僵硬的动作中,艰难地转过身,看着他,一边露出像是恍然,又像是遗憾的表情,一边缓缓崩解……

他不自觉避开那些遗憾的眼神,转过头,看向他们痛哭的繁盛后代……

但,当他看着他长远计画中,那既成功又哀伤的第一步时,内心却越来越明显的不稳。

发展的很好。

很显然,不用多久,就会更好。

想到这边,他突然莫名地感到烦躁。

他一挥手,所有眷恋,遗憾的目光,都被搅碎。

猛然转身的他,看着空气中那最后残存的破碎身影,涌起一丝深深愧疚的他,再次潜下了潭中。

但这次的逃避,并没有持续多久……

几年过去,进入生命第四周期的他们数量越来越多……

他们虽然还不大确定,但也纷纷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坐在潭底巨椅上,看着一个个半透明身影飘到自己眼前,一边表达出恐惧与遗憾,一边缓缓消散的他,终于再也没办法忽视那来自头顶上方,不断爆发的剧烈情绪。

他们,很恐慌。

他们还背负着族人的希望。

他们还想要跟家人继续生活。

他们想要活下去!

有些失控的他们,正在组织岛上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们,准备再次出海找寻能居住的岛屿。

当然,他们还不是很清楚,只要一离开他稳定的力量范围,差不多是海岛半径千米左右的距离,他们的灵魂就有一部分会自己离开。

那时候,靠着肉身渡海的他们,失去生命的同时,就会随着这边复杂的海流直接被扯入海底。

他们不会有机会警告其他人,也没有传讯的方法。

能够回来的,仅仅只会有他们困惑,残破的灵魂。

皱起眉,带着身边数百透明身影上升的他,并不希望看到成千上万茫然的半透明身影,困惑地向他述说这件事。

时间已经不多了。

焦躁感让他双脚一踏到地面,就开始考虑,要怎么做才不会溢出太多他的气息,造成他们提早死亡,也不会因为力量太强,直接吹散他们脆弱的肉身。

这时,他不经意左右看了几眼,然后……

他与祭坛边,一个表情相当惊讶的年轻生灵双目对了起来。

是一个白发的俊俏生灵。

他,还记得这个小生灵。

而那似乎看得到他,长大了不少,但仍很小的生灵,看来也还记得他。

那小生灵伸出手,激动地指着他,并兴奋地呼唤身边的同伴。

虽然绝大多数的他们都露出困惑神情,但那小生灵仍不断地高喊,呼叫。

而他……

先仔细地观察了那小生灵清澈,且隐隐让他有些亲切的肉体,和那小生灵呼喊出的纯净波动,再看向那小生灵身边的祭坛,与被他们称为巫,拥有一些些沟通自然能力的生灵后……

他想到了一种或许可行的办法。

将脑中转动的想法整理了一下,并再次压抑自身散出的气息后,他含着一口酝酿许久的气息,微启双唇,对着那白发的生灵轻轻吹出。

随着一道冰寒的微风,饱含无数讯息的波动,温和地吹进了那与他有几分相像的小生灵脑中。

那小生灵的先是表情陷入呆滞……

接着,是茫然又困惑……

再来,是如同遽然沸腾的愤怒……

最后……

那双肩下垂,无比颓然的小生灵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苦涩。

短短几秒的时间,那小生灵脸上的兴奋已经完全消失。

但,换上的表情并不是怨毒,也不是愤怒。

那双漠然眼眸中所仅存的,逐渐黯淡的光芒,仅仅只是一丝无比渺茫的期盼。

面对这丝飘渺的希望,他,很轻、很轻地点个头。

虽然不知道要几千年,但这小生灵所期盼的事情,确实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小小的白发生灵,看着头顶上那位,拥有如同神灵般力量的存在,给予了肯定的回覆后,才缓缓闭上眼睛,低下头,完全接受了脑中讯息内,所包含的精神契约,或称作强迫的精神连结。

这位有着白发的生灵,生涩地调动起自身微弱的精神力,依循着刚学会的方法,一步一步,解开那代表了自我的精神中,所有隐藏,或是明面上的枷锁,放开了对于自己的保护。

不久,一个庞大、威严,沈重到足以压垮小生灵自我的古老意志,一点一点,缓缓地进入了他的心灵。

小小生灵的自我,被小心地压到心灵的角落,陷入了半永久的沉眠当中。

而他,则用一种陌生的,低矮的视角,睁开了眼睛。

不久……

这座岛屿上,诞生了一位被他们称作大巫的特殊存在。

沉默了数十年后,他的意志,首次真正降临了这座海岛。

他的意志,在恐慌的呼喊声中,逐渐与他们飘渺的信仰揉合。

削弱了数千倍的呼啸,在整座海岛之上回响。

混乱,很快就在让一条条绝望的讯息,与稍稍泄漏的庞大气势下平息。

他,怀抱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正式介入了他们的生活当中。

他,睁开了双眼。

第十四幕(中)︰它与他们

第十四幕(中)︰它与他们

他望着一大群体型各异,但都拥有同样难看脸色的生灵,默默地替之前计画做出了修改。

或许……

他们不一定需要全部死去。

虽然,同样要牺牲相当数量的他们,但仍残存在这具弱小身体深处的卑微期盼。

自由……会有实现的一天。

仰起头,茫然地望着阴沉的天空,他在潭边默立。

几天后……

不论如何绝望仍拥有不少后代需要抚养的矮小生灵们,在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与呼啸冰冷的回答后,他们还是挺起腰,咬紧牙、选择了继续挣扎下去这条无比痛苦的道路。

因为,他们仍保有希望。

至于更搞不清楚状况的幼小生灵们,左右看了看,还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后,只能跟着他们或是阴沉着脸,或是低声啜泣的长辈们离开了水潭边。

看到这,他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阖上双唇,停下了这几天来的低低呼啸。

在阵阵隐蔽的暗示中,他们比以往更认命、安稳地生活着……

时间缓缓流逝……

而稍微转变了心态的他,渐渐感觉,这片海域似乎……对于他们来说,有些危险。

于是,他花了一点时间,大范围引动在他们血脉中的天赋,并呼啸着教导了他们,些许……调动体内力量的方法。

然后,静静看着他们皱眉学习,看着他们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步喜悦,看着他们为了一块较大的石块竞争的他……

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想着。

看着,出生就失去了很多的他们,一点一点地变强。

想着,这么做是对或不对。

在缓缓流逝的时间中,他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看着,想着。

十年……

这是对绝大多数生灵来说都不算短的时间,但对于他,却连一个对或不对的简单答案都想不出来。

经过了十年的这天……

最后一个初代小生灵僵硬地沉入海中,什么话都来不及说。

他,轻轻地将那丝飘来他胸前的残破灵魂握起,捏碎……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感到有些茫然……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他默默地思考着,问题,又多出了一个。

五十年后……

他没有得出答案。

百年后……

他仍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想着。

看着数量越来越多,已经发展到第六代的他们,稍微不脆弱了一些。

想着他一直得不到正确答案的问题。

不过,他注意到,他们最初设立的简陋阶级制度,对于现在的族群数量来说,已经有些不堪负荷了。

而且,在这封闭的生活环境中,一丝最微小的摩擦就能引发出严重的后果。

虽然这是他最初就有预料,可以说是难以避免的结果,但……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他们繁衍的他,在看到他们一代、一代,因为传承与文化的流失,逐渐发展到连最原始、粗糙的尊严与骄傲都近乎消失时……

他那颗始终漠然、麻木,隐藏在冰冷呼啸后,沉浸在茫然与困惑中的心灵,突然颤动了一下。

虽然对于他来说,圈养一群毫无尊严,如同畜生般的生灵,是一件相对来说更加容易的事情……

但,看到与自身越来越相像,气息也渐渐亲切的他们,只为了片鱼干就抢成一团时,他漠然、雾白的瞳孔,其实一次又一次不自觉地紧缩。

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不过,他,知道。他……想要,这么做。

那就做吧。

在一种奇妙的心态中,他挪动了脚步。

空气缓缓凝固……

立于简陋石穴间的他,俯视着脚前如同野兽般嘶打的渺小生灵们。

他弯下腰,缓缓开启双唇……

虽仍有些迟疑,但,在吹出第一道呼啸后,他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什么……

那是一股早已在他胸中滚动、酝酿了十几年的东西。

他,想要把这些告诉他们,教给他们,传授给他们,倾诉予他们。

他明白这感觉是什么。

他彷彿一直以来都无比渴望这一刻似的,他畅快地呼啸了出来。

那是,带给他更多茫然的,自己的,期盼,

于是……

在他迷茫又彷彿松了口气的复杂表情中,一阵百年来最漫长的呼啸声顿时涌过了整座海岛。

在这一阵又一阵,不但威严、宏大,且就连灵魂都被扯动的呼啸声中,整座岛上所有正在发生的争吵、打斗,或任何一场即将发生的阴暗活动,都在一瞬间平息了下去。

没有注意到这些,也不在乎这些的他,只是微张着嘴,持续地高声呼啸着。

他已经不在乎他们需不需要了,他只是很想要告诉他们,交给他们一些什么。

随着一波波从未如此严肃的呼啸从嘴中流出,一种由他一手创造,并在整个大陆上绽放出壮丽花朵,且裹着厚重历史尘埃的制度,缓缓地流入了数千颗原始蒙钝的心灵当中。

虽然,他知道,对于眼前生活原始,不但吃不饱、睡不暖,还几乎衣不蔽体的他们来说,这种陌生的制度,可以直接说几乎是没有意义。

更甚来说,不但没有价值,且对于生活中并没有多少闲暇的他们来说,这种将同一种生灵清楚分出阶级的制度,显然立刻就会造成不少问题。

不过虽然如此,但,他仍忍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的,他花了一整天,彻彻底底地将这种制度最核心的部份,与延展方向都完全吐了出来。然后,他才有些茫茫然地停了下来。

接下来,他立刻陷入了一种疲惫,又有些患得患失的奇怪心理中。

他摇了摇头,轻按着自己已经缺失一小部份的半透明躯体,琢磨着估计,这部份,或许就是自己会突然失控的原因。

有些懊悔,又隐隐有更多期待的他,心中暗暗猜测,这些小东西在听过跟他们生活太过遥远的东西之后,最大的可能,大概就是……没有任何变化?

想了想,有些失落,又对于自己会对自己做出的结论感到有些失望而感到困惑。

不过,表情怪异的他,完全没想到的是……

这段持续了整整一天的呼啸,并不只带给他忙困惑,还似乎唤醒了这些与他越来越相像的小生灵血脉,与灵魂深处某些,属于……又不属于他们的异样东西。

争吵,停了下来……

黯淡光点在他们拼装的灵魂中此起彼落地闪烁,却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就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却又不明白伸出手的方法。

绝大多数的他们都搔着脑门,一脸苦恼地在自己简陋的聚居地度着步。

而少部份的他们则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尝试着思索,考虑一些,他们从来不曾接触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们只是彷彿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一抓到人就开口倾诉心中的困惑与期待。

就算偶尔产生些摩擦,也只是简短地交谈几句,再互相打个不大熟练的手势就分开,好像迫不及待一般地寻找下一个交谈的对象。

一切都彷彿海面下的暗流一般,表面上看来风平浪静,底下却蕴含着由无数小股力量组成的庞大力量,在滚动、在压轧。

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不否认,这些让他很惊讶。

那是一股压抑,但却如海涛般澎派、有力,还酝酿着一股,他已经许久没有在他们身上看到的……生命力。

更为庞大,更为闪烁。

那让他着迷,沈醉,甚至有些忘记最初目的的力量。

他隐约明白自己所期盼的事物,那其中一小部分的面目。

自从他告诉他们那些绝望的讯息以来,他终于再一次看不清这些生灵的活动方向。

这是一股微弱、发散,没有明确目的性,但也强大到让他没办法确定未来的力量。

虽然如此,但看着这些发生,他却不知道自己是满意,还是感到困扰地长吸一口气,然后叹了出来。

又过了几个星期后,他很意外地发现,就在这段安静的过程中,他们居然已经想试着将原始的统治制度,融入了初步的贵族阶级制度中。

虽然一整个制度看来不但原始,幼稚,而且漏洞百出,但这仍无法不让他讶异。

他瞪大滚动着无穷白雾的双眼,看着他们招开简陋的议会,一下七手八脚地规划奇怪的爵位,一下扯着浑厚的嗓子,可笑地争论起君王和酋长谁比较高贵。

随着寒气凛然的战嚎声此起彼落,奇奇怪怪的结论越来越多,这种对他来说根本是离经叛道的混合制度,居然也开始一步步建立起了……似乎并没有那么粗陋的规则。

这种发展让他越来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赞叹,却连自己在赞叹什么都说不明白。

而从这让他傻眼发愣的开头开始,接下来的发展不但快速,而且还越来越像一回事。

他一刻不停地紧盯着事情的发展,甚至偶尔在他们面临难题,一齐皱眉苦思的时候,还会轻轻吹出一丝微不可的呼啸,表达出他自己的见解。

每当这种时候,只要看着他们同时恍然大悟的神情,几乎哑然失笑的他都会感到几丝陌生,却又很不错的奇妙情绪。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观察着,引导着……

看着他们在这种有些好笑的制度中,一步步找回他们的尊严,与早已忘怀的古老骄傲。

看着在寻找自己血脉的过程中,他们一边修复斑驳的壁画,轻触破碎的骨片,一边寻回部份文化,与短短的历史。

看着他们那如繁花般盛开的脆弱主张互相碰撞,攻击,消失。却又有更多火花般的奇妙想法在碰撞中绽放。

看着他们互相学习、交流,在让人捏一把冷汗的过程中逐渐增强。

他不知怎的,突然有点喜悦,但又有些隐藏的担忧

但,这丝担忧,在某一天,当他看到几个年轻有趣的小生灵居然跑到潭边祭坛,彷彿他们前几代的祖先祭拜祖灵一般,模仿着壁画中的内容,他们笨手笨脚地舞蹈着,高歌着,并将一只不弱的海兽当作祭品宰杀,血淋淋地献给天地,祖先,同时不可避免地献予自己时……

那丝担忧与不安都被他胸口喷涌而出的震撼,深深掩埋进内心底部。

虽然他几乎没有任何自觉,只是隐隐地感觉到心底的暗暗波动,与逸散精神中的微妙凝结。

但,或许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有个停歇许久的东西,再次于他的心中转动了起来。

彷彿错位的齿轮再一次被摆回正确的位置。

某些他以为再也不会动起来的东西,正确确实实地在他混沌的身体中滚动。

接下来十年……

他一步一步看着他们改变,同样的,他也一点一点地改变着态度。

某天,他心血来潮地用一种与原先的高高在上类似,但又完全不同的心态,开始仔细教导他们如何安全地使用力量。

对于自身那彷彿趴在地上比手画脚,明显过度的用心与投入,他时不时会感到有些茫然,但同时升起的,却是那些微的满足感。

再来的百年……

他不但频繁地传达讯息,一点一点修正他们那简陋的制度,并且偶尔也会皱着眉,严肃地传达给他们一些,身为一个贵族,就算没有奢华的享受,至少也该拥有的修养。

一天天过去了,对于这些小生灵的行为举止,感到虽不算满意,却很舒服的他,开始将心灵沈降进了那沉眠许久的白发生灵体内,真正走入了他们之中。

他以一种较低的角度,坐在祭坛边,引导他们,教导他们一些,有关于那不能吃,不能用,也没有任何实质力量,就连他的同族都没多少兴趣,却又有着无形能量的品德。

这些对于他们来说毫无意义的知识,除了让他们的精神生活,与人际交往的等级有了一个层面的提升外,并没有多少用处。

当然,还有个明显的副作用外,也就是让他们的生育率下降了许多。

虽然,他知道这么做对他的计画来说是错的,但他没有感觉到不好的地方。而且,他不想,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做。

这是一段只有短短百多年,却比他过去千万年还要忙碌数倍的日子。

随着他越来越常挺起胸,望着这些既随着他引导成长,又有无数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一连串发展让他眼花撩乱的小生灵们出神。

他也越来越常仰起头,又长又满足又地吐出一口气。

他的表情已经跟麻木、冰冷,越来越没有关系。

神情柔和的他静静地看着……

他们体型仍是那么的矮小。

他们的一言一行,虽然比起他子民们标准的动作来说,确实还差了明显的一截,不过,他们那种缺少了几分僵硬,增添几分灵动的动作,似乎比起完全的标准更加赏心悦目了许多。

他暗暗地赞叹,摇头,然后走出几步,低下头,侧耳倾听他们这次招开议会的奇怪议题,

每日,每刻,每时,这些小生灵总是些微地进步着,或是错误,或是成功……

他们不停歇地一点一滴地变化着……

如同过去的数十、数百次一般,他看着,观望着,满心期待地微微弯起了嘴角。

十年、百年,在相比他那无比漫长的生命来说,这段如弹指般短促的时间里,他一直兴趣盎然地拨动着这些小生灵的生活,看着他传出的制度,他呼啸出的知识,在这些小生灵的手中变化、发展,延伸出新的东西。

不管是好的发展,或是奇怪的,好笑的发展,他都能从中获得许多的满足,与丝丝屡屡,既让他陌生,又让他感到愉悦的情绪。

而每当看到他们那并没有明确追求,却彷彿被什么追赶般,每天每天都在探究眼前一切的态度。

这些,除了让他感到好笑、惊叹外,又让隐隐他感到若有所得。

他开始想起了他的记忆中,某些最原始,最古老的东西。

他想起了……父神。

一连串模糊影像闪过脑中的他,有些茫然地摇摇头,隐约感到了什么奇怪的变化。

但听到一阵响亮招集吆喝声的他,立刻甩甩头抛开了模糊的困扰,再次兴致勃勃地移动脚步,低着头观察了起来。

每天每天,他有些选择性地忘却了原本的目的……

诗歌、故事、绘画、雕塑、戏曲、谈吐、礼仪,他既规律又时常忘我地向这些又小又脆弱的生灵倾诉,有关他所得意的,所喜好的一切,不管有没有用,也不管这些会对于眼前堪称幼小的文明会造成什么冲击。

他讲诉着,看着,沈醉着……

每天每天,那些在他眼前绽放……

或是美妙到让他高声赞赏,或是丑陋到让他低声叹息的生命花朵。

这些,总是再再使他彷彿第一天接触他们般,每一时、每一刻,双眼中都写满了期待。

随着总总让他眼花撩乱的一切处处绽放,他忙乱地,愉快地在庆典般喧嚣的每一天中度过。

直到某天……

很偶然的,他看到一名,最近曾提出过许多有趣意见的小生灵跃入海中,似乎准备为怀孕的伴侣抓个大猎物。

发现自己居然会记得这些事情,他自嘲笑了一下,但没过多久,他发现,这小生灵在狩猎到一半时居然呆呆地浮在冰山之间,随时可能碰上致命的危险。

于是,他很自然地伸出手。

但,就在他快要接触到那个小生灵前的那一瞬间,他又收回了手。

眼神化为雾白的他,有些茫然地停下了动作。

因为,在一阵发自灵魂的温热感中,一个很眼熟的半透明身影,在他缩回的手前飘了起来。

那是一张……

如同既往困惑。

如同既往遗憾。

就如同他曾经看过的那数千,数万张一般,没什么特别不同的半透明脸孔。

他停下了动作……愣愣地看着这张从茫然到哀伤的脸孔。

没有任何动作。

直到那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中

块块崩散,一丝莫名的疲惫才自他的内心深处升起。

他无声叹息。

其实,早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在许多年前,这些小生灵的数量就已经过万。

因为他的介入,他们一代与一代之间的距离相隔并不远。

这种作为,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或是一天几十个,或是几天一个,他们中那些,或许缺乏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活力,却是智慧最饱满,理念最成熟,也最常令他赞叹的一群,随时都在倒下。

几乎只要某个让他眼睛一亮的小生灵出现,他口中发出的赞叹就一定会混入深深惋惜。

就算是难得有一两个尚称幼小的生灵让他感到惊喜,但最多也不过是短短一、二十年而已。

不论他们有多么让他惊讶、喜悦,让他赞叹,最终也只能用哀伤眼神的默默地注视着他,然后以在空气中缓缓消散作为结局。

一下子感到有些兴致索然的他,茫然地看着自己这段时间又透明几分的双手几秒,再抬起头,望向距离海岸不远,那有着怀孕生灵居住的石屋。

他那雾白的视线穿透了石屋,穿透了那抚摸着膨胀腹部微笑的生灵,直直射进了那还处于浑沌当中的胚胎。

他的视线继续穿透了肉体,深深地凝视着那缕不过只有雏型,理应是最纯净,却已不纯粹的灵魂。

他伸出手,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或是为了那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脸孔上,明显映漾着幸福的笑容。

或是为了那幼小胚胎灵魂中仍仅存的几丝纯粹……

或者,是为了他胸膛深处,那如同被拧转般的陌生感觉。

他很慢,很慢……地捏起了拳头。

然后,他微微低下头,双手轻轻一引。

在夕阳的余晖之中,两缕缠绕在一起,仍带着笑容的灵魂化为了粉碎。

隐隐感到一阵剧烈痛楚的他,带着一丝黯然神色侧过了脸,避开那张仍挂着幸福微笑,却已失去生命光辉的小小脸孔。

他那双原本一直雾白清澈的双眼,在这刻已经不经意地带上了一抹浑沌的浊色,

感到那丝莫名疲惫越来越沈重的他,缓缓退回了潭水边。

而他这一退,就是十年。

这十年间,他就只是待在潭边,静静地看着一个又一个半透明身影,哀伤、愤怒、恍然地在他的眼前消散。

从他们最后留给自己的留恋神色,他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那丝虽然短暂,却一年比一年灿烂的智慧光芒。

在暂时脱离了那些喧闹、忙碌的生灵后,身边只剩下几个茫然,悲伤透明身影陪伴的他,忽然感到……他的计画,或许存在某个致命的漏洞。

那漏洞一开始,仅仅彷彿在广大白色上的一个黑点而已。

碍眼,难看,但并没有切身的影响。

但,就在过去几百年,在他那不经意,或是故意的忽视中,那个黑点已经在悲伤的酸水,与欢愉的甜水灌溉下,不知不觉间腐蚀着他的心灵。从一个小点,成长为一个……璀璨,却丑陋,表面还不断泛着苦涩气泡的暗红坑疤。

紧抓着自己胸口,感到有些气闷的他豪不怀疑,可能不用多久,这个坑疤就会被侵蚀出一个不大,却能透出光芒的坑洞。

而那丝光芒,将直接动摇到他的决定。

或许,他早已经知道……

那曾经的警告。

他不知道……

到那个时候,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一边回忆着,一边思考着,他缓缓蜷缩起了他庞大英挺的身躯。

封闭起自己感官的他,坐在潭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无措。

他不想明白自己将会做出什么的选择,也不愿正视自己内心的想法。

眼前,或许正有一条新的道路展现。

那是一条他完全陌生,没有办法评估,却也拥有着无限可能性的道路。

虽然选择这条道路的代价很大,但与原本道路的代价比起来,他居然很难去区分哪一种比较值得。

他只能确定,这条路的终点,没有他的存在。

不过,比起这个意外的结论,更让他错愕的是,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注意过有这条路的存在。

他看着自己比起百年前更透明一些的双手,乱成一团的脑中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什么。

这时,一声轻轻的叹息声,忽然自他沉重的内心悠悠响起。

在庞大身躯不自觉的颤动中,他震惊地抬起头,左右看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既没有任何一缕新的残破灵魂浮起,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存在降临。

不只如此,他这一注意,才顿时发现,似乎有更多的声音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黑暗中骚动着。

这状况绝对不能说是正常。

但,这个地方,有的,就只有脸色严肃的他,与一小群奔走着,忙碌着,正尝试招开古老祭祀仪式的矮小白发生灵。

在这被他力量包围的空间中,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存在,或任何事物闯入。

这是一种他所无法理解的现象。

如果不是来自外力的影响,那么,似乎只剩下两个可能了。

一个是他自身的精神出问题,另外一个,就是他们与自己灵魂之间的连结,产生了某种变化。

这两种情况都很有可能会发生。

毕竟,虽然他存在了相当长久的时间,但有计画得把自身灵魂慢慢分割出去这种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做。

就算他很肯定,不管自己的灵魂分割得多碎都会慢慢复原,但在这段分割的过程中,自己那越来越不完整的灵魂会不会发生变化,他并无法确定。

感到有些不安的他,甚至开始怀疑是某个无比光明的存在,正以一种超乎他能力的方法侵入了他的内心。

不过力量上多有限制的他,虽然困惑,虽然不安,也没办法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

虽然已经调动起仍掌握在手中的几种庞大力量,但,他心中的不安仍在继续缓缓扩大。

难道,又要再发生一次同样的事情吗?

他隐隐发胀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银光、灼热、刺痛、气泡,与一声又一声绝望的怒吼……

不!

他仰起了头。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那颗逐渐下沉的心灵,立刻如同燃起了烈焰般,膨胀、上升,燥热且陷入狂怒。

他知道这种事情很可能会发生。

只要那自诩光明却蛮横的存在,发现了这边的情形,自然就会想从天而降地攻击,彻底消灭他们这些,寄予了他的期待,投注了他的心血,且真正拥有他血脉与灵魂传承的……

他的……

他……

他的……那个……

面色狰狞地想到这边的他,猛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正确地称呼眼前的……他们。

愣愣地发呆了半吟的他,突然眼角一阵颤动,脑海也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一些东西。

他们的血液中……流有他的血脉。

他们的灵魂中……伴有他的传承。

他们的文化中……拥有他亲口传授的知识,与来自他教导的璀璨延伸……

更不用说,他们与他还有相近的长相,与基本上是同源的力量。

除了体型相差太大这点之外,似乎对绝大多数体内流动着血液的存在来看,这样的存在都只会有一种称呼。

这……

低下头的他,这时也顾不上什么警戒,他只感到一阵阵有些陌生得错乱感正在充斥他的脑海。

他努力地思索着……

某些一直存在,却被他隐藏了数百年的东西,正在他的体内狂暴地破土、发芽。

他们与他的那些子民相似吗?

不,不同。

他们,与那些陪伴了他许久的子民不同。

他还不想承认,但……

很久很久以前,从拥有意识之初就拥有不灭灵魂的他,和他的同伴们,仅仅只是为了要更顺利地执行父神所托付的任务……

维持世界的平衡。

是的,在那大气与陆地仍然狂暴、不稳,最初的那段时间,他们很有目的性的,很单纯的,只是想要增加掌握的范围,只是为了要更有效率地平衡这个世界。

所以当时诞生并没有多久,仍缺乏相当多重要感情的他们才轻率地在寥寥几句讨论中,就决定合力调动世界的力量,制造力量虽有多有不如,但外表与他们相似,内在也几乎相同的子民们帮助任务进行。

他仍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就与同伴们站在一起,毫无感到不妥地呼啸着,将一条条僵硬、死板的规则,刻入飘浮在空中的光球,塑造出了一个个死忠,又听话的坚固精神体。

想到这边突然感到有什么在他的脑中破开,但还是有些茫然的他,抬起头,双眼恍惚地看向眼前那些……

体型与他相差极大,但,不管是脸孔,体态,还是一言一行都带有几分他神韵的小小生灵们。

他愣愣地看着……

看着……

看着……

然后,他退后了几步。

他涣散的双目中闪过了一个又一个充满活力的家庭,与一具又一具哀伤茫然的半透明身影。

一只手紧紧按着自己胸口,感到莫名痛楚的他,还没办法承认……

至少,现在还没办法。

他,停顿了下来。

他知道,那一直侵蚀着他心灵的某物,似乎就快要成型了。

就像一颗种子,刚抽出茁壮的嫩芽,虽然不知道这会孕育出什么东西,但已经活了过来。

他,静静地按着自己胸口,不知道是感到惊讶恐慌,或是感到喜悦激动地颤抖了起来。

不言也不语的他,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停了下来。

几周后……

脸色呆滞的他微微动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似乎确认了什么之后,他走到水潭边,强制隔绝了一切外在感觉,静静地闭上眼睛。

彷彿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那个只有他,没有其他任何存在的安稳黑暗当中。

数个月后……

他缓缓睁开眼睛,低下了头。

他看着眼前似乎又有不少变化的小生灵们,开始考虑、思考……

有更多奇怪的想法,在他的胸中时而涌动,时而沈淀。

在对于他来说相当安静,但对于正处于高速发展的他们来说,又是波涛万状的一年后……

他仍然没有确切地弄明白脑中的任何一个问题。

不过,在这安静的一年当中,他还是逐渐发现到自己,正产生了一种很缓慢的变化……

就像现在,他都能感到有一种很奇妙,很陌生的情绪……正缓缓地,缓缓地从他心灵最深处,那一块灰黑、浑浊,什么都看不清的角落,慢慢浮起。

这一年来,这种情绪不断转动。

他开始感到迷惑……

身为父神亲手带来世界的存在,他居然……

对于父神感到了……怀疑·

百年间,他静静地检视自己之所以变化的原因

经过这段时间,感到自己身体又虚乏了几分的他,抬起头,眺向海岸边,不但数量越来越多,且体型还大了一些,神韵也与自己越来越相像的他们。

他看着他们,轻按自己近乎透明的身体,大概猜到了自身变化的原因。

就像是他与同伴们制作了子民的灵魂时,因为他们赋予给子民们的力量相当强大,因此设下了一条条死板的规定一般……

他那过于强大的身躯,与趋近不灭的灵魂中,同样也会有着一条条来自父神的限制。

虽然几乎感觉不出来,但那禁锢他灵魂的限制,确实存在。几万年来,他几乎从来没有去怀疑过父神的命令,以及……

父神的存在。

或许从他灵魂不纯粹的那一刻,变化就开始了。

在他舍弃身躯,且灵魂也越来越不完整的这段过程中,这个变化更是越来越明显。

着迷,狂热,喜悦,怀疑……

过去数万年,他从来没有在这么短时间内感觉到过那么多陌生的情绪,而且,他也从来没感觉到自己是受到控制的。

彷彿……

死亡之后,他才真得像是一个生命一样,生活着。

父神是否真得存在呢?

他花费百年,也没办法从自身已经缺失了部份的记忆中,找到哪怕一份明确的证据……不过,他已经越来越不在意这件事了。

随着他的灵魂越来越不完整,他的感情却是越来越完整。

他已经注意到,当他教导着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教导着他。

一点一点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他们,以浅白的言论教他,如何去大胆怀疑一件摆在眼前的事情。

他们,以短促的生命教他,怎么去用心珍爱自己关心的事物。

他们,以最无趣的生活教他,什么叫做为家人着想。

他为什么会有想对他们脱口而出,却说不出来的,那着根于心灵深处,模糊却又亲切的称呼……

这些,他都渐渐学会。

虽然已经越来越不可能,但在计画破灭,或许仍需要靠剥夺他们充满未来的生命,以尝试脱离困境的现在,他暂时还没办法承认他们的地位。

不过,内心有了相当改变的他,已经越来越没办法用漠然的心态去面对那些,飘荡在他身前,困惑、茫然、遗憾且几年来,越来越悲伤的半透明身影。

但,他并没有能够改变一切的方法,只能看着他们慢慢地一代代繁衍,缓缓增加着数量,朝着那注定要面对,不过离现在仍相当遥远的那一天接近。

内心喜悦又黯然,感觉相当复杂的他,在转动脖颈,绕着海岛缓缓看了一圈后……越看越心惊的他,隐隐预估出了一个恐怖的可能。

这边的空间已经不算宽裕了。

有段时间没有关注状况的他,也很快就发现,现在海岛上的新生儿数量比起过去十几年要少了许多。

显然,拥有相当知识,精神层面也有长足进步的他们不但发现问题,还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这让他心中的某一部分感到很欣慰,但另一部份却完全沉了下去。

对于心灵就等于身体的他来说,更是等于身心完全陷入了矛盾当中。

对于最近常在脑中闪过,越来越多陌生念头的他来说,现在面临得是一件难解的问题。

陆地面积的不够,根本是一个死结。

就算他拥有将海岸冰冻,凝结出大片空地的力量,但他们能活动的范围仍只有那么大,这么做,反而只会减少他们的狩猎范围,并提前引出更多问题。

情况很不乐观。

他很清楚,照这样的趋势继续下去,不用多久,他们的数量就不会再有多少明显增加,且随着文化水平的不断上升,他们的数量还有可能会下降。

这种结果,他内心中的一部份会很开心,但,不管是他内心的那一部份都不希望真得看到那一天,至少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看到。

他死死地盯着,拥有他所拥有的,却也拥有他所没有东西的他们。

努力地思考,挣扎,选择……

他的计画中,他的心灵中那个微小的破洞,越来越深……越来越大……

为什么会这样?

我该怎么做?

他想要再次朝着天空吼出他的疑惑,但却没有目标。

他唯一能问的对象,只有自己。

不想去懂自己之所以挣扎不定的原因,却知道自己现在比过去几万年都还要清醒。

忽然的……

他那已经透明空虚了很多的身体,无声地波动了起来。

彷彿,一切都来到了临界点。

不管是对的,还是不对的。古老的,还是崭新的,混乱的,或是清晰的东西,都一起朝着他仅存身体,也是唯一的心灵冲击而来。

他的右肩在一阵晃动中,化为大量的光点崩碎。

因为否定了许多他以为恒久不变得东西,让组成他的部份,正在崩溃……

但,承认、接受了许多东西,又让一个新的他正在逐渐组成。

他按着自己破损右肩的左手,在波动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他,正在转变。

胸口猛然炸裂,喷出大片光点的他,双腿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他仰头痛嚎,光点四散……声音中却传出了快意。

他,正在成为真正的他。

第十四幕(下):它与他们

第十四幕(下):它与他们

虽然只是一缕没有身躯温养的灵魂,仅仅拥有心灵存在。

但在四处飘散的光点中,他却感到他第一次触碰到了深埋在心灵中的自己……

活着……

好痛。

存在了数万年,又死去了几千年后,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活着。

他颤抖着,看向那些,因为空气不自然波动而感到惊慌的小生灵们……

他伸出仍完整的左手,想要试着安抚他们。

但他刚想张开口,他的整只左手就整个崩溃,散落。

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笑了笑。

虽然自己随时可能在这种近乎自我否定的冲击中濒临溃散……

甚至会彻底失去他,这个存在。

但,似乎也不错……

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灵魂慢慢回复,回到那个,他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

而且,他对于当年的那个问题,已经不再那么执着了。

现在的他,或许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如果……

如果……

他就这样消失,也许才是最好的。

他低头,看着不安的他们……

不经意想起数百年前那一句卑微的期盼,身体已经缺失了大半的他,微笑着喃喃道︰“别担心,孩子们,你们应该自由……”

他的意识渐渐的模糊……

一切又开始离他远去……

但他一直没有放松对于自己气息的压抑。

他要为了自己的彻底消散,支撑到最后一刻,然后……

他们就会……

正当他明确做出了某种决心的瞬间……

一股陌生但却很强大的力量,忽然地自他的内心觉醒。

他猛然睁大眼睛,惊慌地想要拒绝这股力量。

但四周飞散的光点仍强硬地被这股力量所吸引,朝他飞回。

身躯正在迅速重归完整。

虽然感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充沛,灵魂也越来越完整,但……

他却完全无法高兴起来。

就在几秒之前,非常接近毁灭的他,才刚微笑着做下了一个,虽艰难却也让他感到一阵畅快的决定。

都已经闭上眼睛,准备消散在这世界上了……

现在他却又回到了相当稳定的状况。

拍了拍胸口,再低头看向几个惊魂未定的小生灵,然后,很快就弄清楚状况的他,很慢很慢地轻吐出了一口气。

那个决定,让他彻底转变成了它。

但,它又不再是他了。

神色缓缓平静下的它,想了想,藉由祭坛边的小生灵发出了一阵沉闷呼啸。

这是第一次,它藉由他与他们之间的灵魂连结,下达了强制性的命令。

虽然它的精神中,顿时充斥了不满的,屈辱的,与悲愤的回馈。

但它却从未有过的坚决,没有任何一丝的犹豫。

因为,不久前,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会改变的决定。

他舍弃了自己。

他,或许……

成为了它。

这是一种相当微妙,微妙到他自己都很难理解的变化。

但……

它很清楚,有些事情已经永远都不一样了。

甚至,它还隐约了解了数千年前,那自诩光明的存在,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决定……

在不久前,它也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接下来……

数百年的时间里,它停止了大部分对于他们文化的介入。

它只是静静地看着,并强迫着他们繁衍……

不管他们是多么愤怒,悲伤或是绝望,它也仅仅只是一直强迫着。

不解释,也不怜悯……

不论他们到底是怎么想,它承认了他们。

但他们不会承认它。

就算一度暴怒的它,放出了十四头超越王级的海兽,吞噬了整整五个军团,来侵略海岛的丑陋生灵海军。

他们也只是惧怕,不会承认。

对此它并无不满。他们之所以痛苦,原本就是他造成的。

就连他们抱着赴死的绝望,哭喊着破坏了那具拥有白发的躯体,它也只有眼神微微黯淡一阵。然后,将那沉睡的灵魂纳入心中,再继续强迫他们。

强迫他们繁衍,强迫他们活着。

强迫他们变得更为强大,强大到不会被其他人迫害。

它决定要实现数百年前,那有着白发的孩子,那飘渺卑微却又真诚的期盼。

首先,它需要让他们的数量提升更多。

至少要足以承受它全部的灵魂。

然后……

失去全部灵魂的它,将封闭所有的感官,继续做那件……他失败了一次的事情。

一点一点……

直到它已经没有所谓的自我。

直到,不再有它的存在。

而到那时候,它才会真得,彻底的消失……

这过程,或许得要花上数百,数千年的时间。

但,它在微光中看得到,那没有他的美好未来。

总有一天,他们能够获得应得的……自由。

如果自己的灵魂不是那么难以消灭就好了……

或许不是第一次,但它仍时常对于创造他的父神,感到埋怨。

不过,心态有了整个转变的它很快就释然,并继续静静地继续强迫他们。

一年年,时间缓缓地过去。

看着越来越没有活力,越来越悲伤的他们,它仍叹息着吐出了那重复了千次百次的呼啸。

就快了……

它低声安慰着身前那些茫然的半透明身影们,和形影飘渺的自己。

是的,不会太久了。或许日子还会过得更艰苦,但很快……

它答应着,估计着……

时间已经快到了。

只需要不到千年的时间了。

但,这段时间,已经越来越难以承受那些,遗憾、悲伤眼神的它,还是只能静静地看着,强迫着。

灵魂渐渐被剥离的它,在这种日子中,只能一边感觉着又虚弱一些的自己,以得到些许的宽慰……

十年,百年的时间,对于它来说,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

它的每一天,每一时,都处在哀伤的注视中。

疯狂地想逃离,但只能承受。

日子一天天流逝……

这天,事情有了一些改变。

几个不算弱小的外来者,踏上了这座岛。

虽然其中有一股,让他不大喜欢的光明力量,但它对于这些外来者并没有恶意。

他们与他们是同族。

而且,它还在其中感到了一股很怀念的气息,这让他感到了些许亲切感……

几天来,它一直遥遥关注着这些外来者,然后,在第十天……

它站了起来。

那个拥有光明力量的外来者,切断了他与自身一缕灵魂碎片的连结。

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这代表他的那一缕灵魂已经失去它的影响了。

就算仅仅只是一丝,但确实……

确实那外来者,拥有抹去自己烙印的能力。

在自己相当虚弱的现在,这种能力已经对它有相当的危险性。

但,得出这结论的它,并没有感到恐慌,而是几乎流出它早已失去的眼泪。

看着那些外来者,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它,张开口,默默念着……

张开双手,迎向了光。

你们就快自由了……

孩子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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