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渐渐临近清明,细雨一下便是整日,不见停歇。
黑压压的乌云悬在空中,从内里渗出些许光亮,伴随淅渐沥沥的声响,落在了纤薄细长的竹叶上。
淡紫的枝丫,因雨水的浸透使得颜色深重了少许。
雨水阴冷,不过促立在竹林中,如今也是一株紫竹的绿卿却没有太多感触, 她本就是花草木石化为的
精魂,早已习惯了寒暑雨雪。
只是不知为何,绿卿忽然恍惚地想到,以前的自己是不懂得所谓“冷“到底是什么的。
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也是那个人教的。
枝叶轻轻摇曳,好似女子在淡淡摇头,簌簌作响间洒落不知多少雨珠,绿卿想起了今早的时候,林知
遥出门前还特意来见了自己一次。
说。
今天就会把唐世峰带来见自己,让自己做些准备。
准备?
有什么好准备的
正如林知遥之前想到的那样,其实对于唐世峰为什么把自己抛弃在这片竹林里,绿卿多多少少已经猜
到了什么。
因此多年以来,她都处于种矛盾与反复自我拉扯的状态中, 既不愿相信现实与自己心中所想, 向着
每一个走入竹林中的人求助,希望他们去帮忙找人。
又不想他们真的找到了唐世峰,真的给自己带回来什么消息。
绿卿只是想有个念想罢了。
"这世界真的好复杂呀。”
轻声叹气。
开了灵智以后,绿卿早已不像原来般觉得这世界是那么新奇、有趣,心中所产生的思绪是那么甜蜜和
美好。
忧愁萦绕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她害怕、恐惧,并且觉得如今的雨
"好冷。”
再次哀声,这段时日以来,夜里的时候林知遥偶尔会带岩位脸戴狐面的女子,以及-头小小的食铁兽-
起来看自己。
大多时候是听自己弹琴,发发牢骚,说是什么希望能找到些许那个人的线索。
许是自己也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绿卿记得,之前林知遥每次来的时候,自己都向他说了许多。
但其实说到底,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越是去回忆过往的那些记忆,想起那个人教自己读书、识字、说话、弹
绿卿如今就越是感觉疲惫与痛苦。
对于自己这样的山野精魂而言,世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需要一点点去接触,去认知,去学习,但到
了现在,绿卿只觉得这一切好复 杂。
人真的好复杂。
她不懂为什么唐世峰以前在山里的时候,每日都要冶铁铸造那些大大小小的铁甲傀僵。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铸造完成后,他要在那些铁甲傀儡的脸上,用他自己的血掺着朱砂墨,写下"唐甲
"二字。
每一次。
他脸上的表情明明都很痛苦,充满了仇恨与厌恶,可他却偏偏还是那么做。
他总向自己抱怨,说无论他的技艺是多么远远超越同辈,无论他铸造出了什么样的铁甲傀倡,但他都
只能在上面刻下"唐甲“二字。
他所铸造的一切,都只属于“唐家铁甲"这个招牌,世人也都只会晓得,唐家堡甲堂铁甲威震天下,却
永远都不会晓得他唐世峰的名字。
这就是唐家堡的规矩。
所谓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唐家堡数千年来,以万万唐家人呕心沥血,才将"唐家堡"三字刻入天下人
的心中。
维护家族声名,一切以唐家堡的利益为优先,世世代代以来,川蜀唐家都是以这般绝对的集体主义为
核心,发展至今。
生活在这样的家族中,-一分秒都让唐世峰这样自利之人痛苦不已。
绿卿自然也是不懂的,她几乎什么都不懂,更加无法理解,她没有家族,也没有任何亲人,更不懂自
己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想法。
思绪逐渐混乱。
竹叶晃荡间,绿卿忽而听见了竹林中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已经来了么?
绿卿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实际上,今天半日的等待,对早已不知这样在林中度过千千万万个日夜
的她而言,显得是那么的漫长。
毕竟等待总是会把时光这东西拉得长长的。
视线里,细雨当中显现出好几人的身影,林知遥走在最前头,撑着-柄油纸伞,胸前鼓鼓胀胀的,好
像在内里藏着什么东西,和早上离去时一模一样。
而在他身后,-名身形佝偻表情猥琐的灰袍老人,带着好几名侍卫押解着某个坐在轮椅中的男子。
轮椅上绑着锁灵的铁链,男子披头散发,将脸瞥向边,躲避着自己的视线。
绿卿心神微微晃荡了下,也是赶紧将视线挪开,又看见了一-位身材高挑,脸上挂着温婉笑容的女人。
她是个凡人,但即便如此,周身的气质也不同寻常,哪怕是绿卿这样几乎对人间毫无所知的山野精魂
,也能感受到对方非富即贵。
来的人比想象中要多。
除了林知遥和负责押送唐世峰的王府侍卫以外,县石上人也规着一-张老脸跟 了过来,不知心里打着什
么主意。
同样还有跟着一起来了的蜀王长女李太平。
林知遥自认跟着两个家伙也不是很热,因此也没说什么,爱跟着也就跟着吧。
此时。
已经将唐世峰送到了绿卿的眼前以后,林知遥顿了顿,直接招呼着所有人离开了,将这片区域独留给
绿卿和唐世峰两人。
毕竞感情上的事,本来就说不清,自然是由她们自己解决。
林知遥其实也不晓得绿卿再见一次唐世峰,又能做些什么,但一段感情若是没有结尾,便也不会再有
开始。
人生若是彻底陷入其中,往后余生都只会活在回忆中痛苦无比。
该面对的东西总要去面对。
随着林知遥等人的到来又离去,淅淅沥沥的雨声再次占据了耳边能听见的所有声音。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曾经一直想见到的那个人,如今终于回到了自己面前。
瞧着眼前被锁灵链捆得结结实实,坐在轮椅中几乎动弹不得的唐世峰。
绿卿想要问些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她其实产生了很多很多问题,这些问题也都只有唐世峰能解答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
竹林清幽。
冷风拂过沉重的竹叶,摇荡之间除了雨声依然滴落,却没再传来任何的声音,所有思绪皆没于无声当
中。
绿卿发现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发现。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