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
书院的结业考核在细雨编绵中迎来了结束。
林知遥被唐嫣宁邀请，前来书院中参加学子们自发在考核结束后，于书院中举办的“结业仪式。
有些类似林知遥映像里的毕业晚会。
林木长亭，楼阁舍屋间，学子们将手中的书册撕为碎片，漫天酒下，沾若些微冷雨落在这书院内里每
一处角落。
今日的放肆，是被书院先生们默许的。
因此不顾天幕灰蒙，冷雨连连，学子们在平日当做学堂的长屋里燃起火堆，起舞高歌吟诗作画，好一
副热闹景象。
林知遥和唐嫣宁两人默默穿行在书院廊问，瞧着周围已经完成结业考核的学子们打打闹闹-
路上。
林知遥还遇着不少女学生上前企图支支吾吾说些什么，又或递来一纸“ 书信"一-自然明白是什么玩意。
林知遥统统婉拒，也幸亏有唐嫣宁这个书院先生在身边，-众学生放纵归放纵，但还是不敢跳脸有什
么过线举动。
另外。
别说林知遥，就是唐嫣宁自己，也碰到了不少男学生的示好和情书，只不过这些兄弟就不是很幸运了
唐大小姐说到底是武人家出身，老爹可是朝廷正儿八经的武官。
曾经在自己面前，追着某少阳宗来的家伙暴揍，把人家打得满地乱窜的场景林知遥可还记得呢。
于是，某唐大小姐今日也不顾自己先生形象，撸起袖子就是给了这些家伙一人一●。
黑夜悄然来临，在书院走随意逛了许久以后，两人随意找了一处林园中的长椅坐了下来。
今晚无月无星。
稀稀拉拉的些微冷雨从天穹中落下，砸在林间的枝叶上，又从其间缓缓滑落，坠在地面，溅起些微凉
意。
“那要是，想要做的事根本没办法做到呢，小师傅。
唐嫣宁有些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打乱了林知遥的思绪。
"啊? “
“小师傅之前不是说，人要尽量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嘛，可也有办不到的人吧，那应该怎么办。”
“那就只能凑合咯。
耸着肩，林知遥无所谓地说道:“人这辈子，其实就是不断凑合的人生，当然努力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
也是可以的，但总有天不遂人愿的时候。
"比如你看如今书院里的这些学生，他们个个真的都有光明的未来吗?也许有的人即便入朝为官，也难
登上长安红墙内的朝堂之上。“
"有的会考不上科举，-生与仕途无缘;甚至结业考核也无法通过，白白浪费几载年少时光。”
“人生便是这样的东西，有许多事都无法改变，所以才要一直对未来抱有期待， 这边行不通，那就去做
别的事情。”
淡淡说着，林知遥最终说道:“我不觉得人这辈子是非要干什么不可的，每个人其实都是在不断寻找，
寻找适合自己走的路，所以去尝试的勇气也很重要。”
"原来是这样。
点着头。
“可是这也很无奈吧，小师傅。
语气落寞，唐嫣宁别看身为书院先生，但说到底不过就是和林知遥同龄，二十不到的女子而已，如若
是在现代，估摸还是个大一新生。
“人为什么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呢，我想做的事明明很简单，能每天在书院里教教书，晚上回家跟爹
爹一起吃饭，闲下来了，就给梅子那家伙写封
“还想要抽空去一次苏澜城， 看看梅子，还要给她和那家伙的小宝宝起个名字，还 还有 "
静静听着。
显然如今唐大小姐正面临某个人生中的重要扶择，而不管她怎么选，都会彻底改变如今安稳的人生。
林知遥十分理解唐嫣宁话语中透出来的悲伤，毕竟她正处于人一生最美好的年纪，那是每一一个人的黄
金时代。
曾经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林知遥也想着做许多事，就如同书里写的那样，有着好多的奢望，想爱,
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但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人生来就多多少少要做些自己不愿去做的。
这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又像书里后面说的那样，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 -天天老下去，奢望也- -天天消逝，最
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
除了接受以外，别无他法。
“我知道了!
忽然站起了身来，唐嫣宁微笑着看向林知遥，似是已经有了主意。
“谢谢小师傅，我想我该回家里去了。”
挥若手。
林知遥耳边忽而传来系统的机械提示声响。
[六道千秋成就:妖族帝君之途——其已完成，奖励发放中].
[举棋不定，不胜其耦，然终有落子之时，却无悔子可能，福兮祸兮? ]
莫名地话语在耳边飘荡。
愣神问，林知遥下意识地送唐嫣宁出了书院，随后他瞧见淡淡细雨当中，书院门前长街空无一人，数
不清的黑衣侍卫站立雨中。
而在众人拱卫下，-辆马车遥遥停在街市正中。
马车华丽异常，室金镶玉间，在顶部雁着头巨大黑龙， 龙口含着血珠， 内里惶惶间折射出"李唐"二
字
唐嫣宁直直朝着那辆马车走了过去，随后掀开门帘，乘坐入内里。
没有解释或者多说什么。
雨水溅落，马车随即转身离去，连带着周围数+护卫，独留下林知遥仍在那书院门前
稍稍掀开窗帘一一角，瞧向雨中离着马车越来越远的林知遥，车厢内的蜀王李建，稍稍眯起了眉眼。
随后。
将帘布放下，瞧向此时已经在车厢内里坐定的唐嫣宁。
“想好了么，陛下。”
嗯。“
稍稍点头，随即车厢內里陷入寂静当中。
雨。
越下越大了。
马蹄溅起无数水花，最终停在了悬着“唐府"二字的大宅前。
唐嫣宁的父亲唐山，此时虽面容憔悴，却是一脸正色地站在大门前，似是特意等待着蜀王座驾马车的
到来。
唐嫣宁下车之后，轻声叫了一声"爹爹"，随后便独自朝宅子内里快步走去。
唐山正想跟上，却被后面下了马车的蜀王拉住。
此时。
唐宅正厅烛火飘摇，还坐着另外两人。
他们分别是蜀王的弟弟，总是打扮精致，自诩广都府第一美男子的李衍， 以及蜀王的长女李太平。
唐嫣宁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走入正厅，不顾他人视线的，先独自点燃三只香烛，朝着神龛上摆放着的
母亲画像拜了拜。
似是告别。
唐嫣宁的母亲，便是李唐皇室之一，曾经的长乐郡主，也是蜀王李建的亲妹妹。
当蜀王携着唐嫣宁的父亲唐山，- -同走入屋子内里时，不知为何露时间本就无声的正厅，再度显得沉
默许多。
众人都在等若唐嫣宁祭拜完她的母亲。
过了许久。
直到唐大小姐坐回了-旁的椅子里， 蜀王才轻咳了几声。
"这里没有外人，因此也不走什么过场了。”
“千年来，朝中一直有着让我等复国的声音，倒不是那些无节之辈真有多少想匡扶社稷，征讨妖帝，无
非是看重一但战事又起，民不聊生间，好趁机从中得利而已。
“此事谁都知晓，但虽说如此，我等身负李唐血脉却也不能偃旗息鼓，否则失了大义之名，很快便会遭
人遗弃，落个族群不保的下场。”
抬着眉眼。
蜀王此时难得的在脸上露出了疲惫的模样。
他又怎能不知，所谓复国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即便他根本不想去复那什么“李唐盛世"，但如今只
要女皇陛下还是妖族一一天， 这天下还位于人”的声音就熄灭不了。
谁不是身不由己?
想在这世间生存，本身就是件困难而又矛盾的事情。
李唐皇族既不想去复什么国，但却又必须占若这份大义，以此为理由，不断煽动拉拢朝中重臣，以此
去制衡那位大周女皇，保一族平安。
毕竟。
李唐皇族当初是"和平让位”，因此后代子孙理应得到合理的安置。
也因为自己等人对那些朝中大臣用来制衡女王还有用，所以李唐皇族才会延续千年，甚至还有人能身
居高位，成为执学一道州府的亲王。
但若是让那些朝中大臣明白，自己这些人已经没用了的话，李唐"二字彻底消弭于历史当中，只会是
时间的问题。
也许，蜀王也能和他的父亲一样， 还有父亲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的父亲
和他们一样，把这件事拖下去，如同诅咒一般，继续往下传承，让不知多少年后的李唐子孙们去处理
但李建不愿意了，他决定在自己这一辈子里，将这件事彻底做个了结，他要把李唐皇室一族千千万万
人，从这“复国的枷锁中解放出来。
因此。
他看向了唐嫣宁。
“你准备好了么，陛下。
“恩。“
“那
再次轻咳几声。
随即，一脸正色的李衍先是瞧了自家哥哥几眼，面带犹豫，最终开口朝若唐嫣宁说道。
“若想要复国号为唐，陛下可选三策。"
“上策，以蜀地发兵，其中河北道魏王李商、陇右道秦王李昂可遥相呼应，与我等合兵直越黄河天堑，
配合朝内关系，先过函谷再过潼关，直击长安登位。”
李衍说这话时，连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毕竟古往今来所谓上策都是最理想化的想法，别说各地兵卒能不能集结那么快，就连渡黄河一事都十
分不靠谱。
更别提要火速连拿两座雄关
“下策，据守剑南道，以蜀地为本宣国号为唐登基，随即与陇右道秦王一同，将李唐重建于川蜀陇右
地，徐徐图之。”
这个办法看似稳健，实际只是慢性死亡。
傻子都晓得，以大周两道州府之力，即便不谈大周在山海之外的二十道土地，就是大周国内的其余十
四道都不好说。
虽然这里面不少州府亲王可能心怀鬼胎，但枪打出头鸟，先在蜀地扯出反旗的李唐，自然不会好过。
其实这些都不靠谱。
李衍知道，李建也知道，包括李太平和唐山。
铺垫了那么多，李衍只是为了让唐嫣宁选择接下来的"中策”，这也是古往今来的谋士们常干的事。
“河西道再往西走，过了万里草海，便能瞧见隔断黑暗之地与草海商路的灰色山脉，而在山脉另一边，
便是蛮人所生息的黑暗之地。“
"西域都护府如今在万里草海之中，以新建了玉京、上阳、平海等几道州府，但却依然没有翻过灰色山
泳。”
“我等可率先一一步，越过重山，前往那金发碧眼的蛮人所在的黑暗之地，在那重建李唐。“
李衍的话语很轻。
事实上，李唐皇族如今既不想在大周国内再起兵戈，又要了了那些朝中大臣"心心念念“渴望人族复国
的愿景，同时保全自身。
那就只有前往别处建国的想法。
李衍望着自己的各个蜀王，心中仍然对这个疯狂的想法感觉后怕不已，但却是没有办法了。
甚至。
李衍不敢相信，要带领众人越过草海，前往那片未知国度的人，还是唐嫣宁这么个年纪轻轻，没有任
何修为的小女娃娃。
“既然要去那边，那就走吧。“
没有任何疑问。
唐嫣宁自然知晓这是自己逃不脱的命运，她也只可能做下如此选择。
事情便如此轻易敲定，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众人瞧着唐嫣宁离开正厅的背影，皆似有所想沉默不语，最终也都一-起身 离开。
屋外雨水还在下着。
月亮悄悄从黑云之间露出了些许。
蜀王拉着唐山，两个中年男人毫不顾忌地在宅子长廊问席地而坐，就着两边微微在雨中晃荡的灯火，
一口又一口喝着闷酒，皆是都心事重重;
李街站在两人身边不远处，似是心有所想，抬头间又看向唐嫣宁的屋子所在的方向;
唐嫣宁早已回了屋子，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行装，想着从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在那河西道还要往西
，那万里草海的尽头是何种景象，又得都带些什么。
准备间，收拾好大大小小的行囊，随即想到了什么般，匆匆拿来笔墨，坐在桌前开始写起书信;
屋门外，李太平默不做声地瞧着在那细雨间小小透出的光亮，嘴角挂着莫名地恬静笑容;
而在唐府外面。
屋檐云上。
一脸正色， 被大周朝廷派来监察悟道大会南方区的白玉京楼主龙婆婆，抱剑于夜下，听着身边戴着无
脸面具的星官汇报，最终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就将此事如实禀报陛下吧。”
随机收剑转身，身影没于黑夜之间，与此同时，唐府周围几道凌厉气息，也是随即放松了些许;
而此时。
林知遥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细雨摩靡，无声当中。
他想起刚才唐嫣宁朝着自己微微笑着道别的模样，在她强忍着的双眸内里，林知遥不知为何想起了一
句话。
她也背负着自己的十字架，匍匐在人生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