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褚暮成功的把自己喝的不省人事。他在用酒精麻痹自己，不去想那虚幻却残酷的现实。
把褚暮送回家后，刘磊留下照护，江沅打车回家陪老婆和外甥。
清晨六点，褚暮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宿醉后遗症很明显，头晕乎乎的，口干舌燥，尿意刺激着膀胱，已经到了不解决快要爆炸的地步。
褚暮转身下床，迅速去卫生间解决了生理需求，返回客厅发现刘磊正露着肚皮躺在沙发上酣睡。
褚暮看看时间还早，也没打扰刘磊，尽管头还有些晕，思维却清晰。今天必须要去公司的，客户那边提出的修改意见要和设计部敲定，另外一个建设施工方案要报工程部讨论，并且当天就要定下来报财务总监审核预算。他们项目部的头最近正在接受公司考察，不出意外，下半年应该就去上海的总公司了，而褚暮是接替位置的有力竞争者。
作为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成年人，褚暮知道自己的责任，也清楚的意识到要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他和叶珈的事大概率无法挽回，那么及时止损才是正确的选择。
给自己倒了凉开水喝完，又去卫生间做了简单的洗漱，褚暮出门买早点。酒后其实并没有多少食欲，褚暮买了小米粥和茶叶蛋，又给刘磊带了豆腐脑和油条。
回来时，刘磊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褚暮把早点递给他，拿着自己的那份坐到餐桌边吃起来。
刘磊灭了烟，也坐到餐桌边，“加一呢？”
“给她奶奶带走了。”褚暮头也不抬的边喝粥边答道。
“这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顺其自然吧，强扭的瓜不甜。”褚暮像是想到什么，自嘲一笑，“现在就算强扭也不见得能扭回来了。”
刘磊在旁叹气，“都说劝和不劝离，但我真要说句心里话，为叶珈这女人不值得，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褚暮停下动作，也不着恼，只是深深的看着刘磊。
好半晌后，褚暮说：“叶珈或许就是我青春的执念，从18岁到28岁，我一直在为自己的执念自欺欺人。现在眼看步入中年，我也该清醒了。”
听到这话，刘磊稍显欣慰，“好男儿何患无妻，离开你，那是她叶珈的损失，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
褚暮笑笑，摇摇头，继续喝粥。刘磊也把豆腐脑和油条从茶几上拿过来，和褚暮一起吃起来。
吃完，褚暮洗了澡，又给刘磊找了身衣服，让他也洗了澡，两人出门。褚暮去公司，刘磊继续去盯驿站的事。
因为昨晚喝酒太多，今天褚暮并没有开车，打车到公司的时候还不到八点。把昨天积压的一些简单工作完成，褚暮去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茶。他从大一开始就有喝茶的习惯，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
刚泡好茶，他们部门总监孙景明也到了。褚暮对自己这个顶头上司是十分敬重的。自己当初刚毕业就在他的手下做事，此人工作态度严谨、能力出众，有大局观，又不排斥新人，对于初入职场的小白褚暮来说可谓良师。所以褚暮在这些年里成长极快，在项目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孙景明也很看中褚暮，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所以毫不吝惜的传授自身经验，褚暮也不负所望，很快在同一批进公司的人里脱颖而出。
孙景明刚坐下，褚暮就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孙景明示意褚暮进来，他发了封邮件后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坐在会客沙发上和褚暮相对。
“孙总，万盛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人事变动，之前定好的设计方案怎么要修改呢？”褚暮想尽快把自己投入到工作中，暂时忘却那些烦恼。
“是万盛的少东家回来了，听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读的建筑设计，又在哈佛商学院深造了两年。”孙景明喝了口咖啡，说道。
“那也不能不顾契约精神啊。”褚暮最讨厌不讲诚信的人。
孙景明悠悠叹道，“小褚，在业务能力这块，你的确是我们部门的佼佼者。但商场上只有永恒的利益，不说万盛每年给公司带来的效益，就是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也是不得不重视的。况且对方提出的修改建议只针对局部的空间构架，在不增加成本的基础上，对于整个项目执行又没什么损失，就更没有理由去拒绝了。”
褚暮不愿把工作想的那么复杂，虽然心里仍有芥蒂，但也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的道理。
知道褚暮心中还有怨气，孙景明笑笑开口，“为那些无力改变的事跟自己过不去，还不如把问题抛给设计部那帮人，他们从来都是理论指导实践，这次也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现实的钢板。”
褚暮在心中做着建设，也知道只能如此，暂时按下此事不提。
孙景明抽出烟点上，也扔给褚暮一支。吸了口烟，又喝了口咖啡，孙景明再次提起了话头。
“关于我调动的事，估计你也看出来了。昨天总公司那边已经有了明确的回复，九月一号到上海报到。”孙景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仿佛表达的事与己无关。
褚暮说着恭喜，却被孙景明打断。
“不要来这些虚的。”孙景明压压手，靠在沙发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接着说，“项目部这边，我肯定是推荐你顶上去的，你工作能力成熟，性格也好，这是优势，也是劣势。做领导要能服众，必然要有一些常人所不及的手段和魄力。你的性子有些温吞，大家都平级时，这倒没什么，可一旦做了领导，就容易出现御下不严的问题。”
褚暮沉默点头，孙景明对他的分析可谓一针见血。他性子本身就平和，或者说与世无争。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和睦的家庭，不要大富大贵，只求平平淡淡。哪知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叶珈的背叛，让他的理想瞬间破碎。
见褚暮沉默不语，孙景明继续说道，“现在还不到正式上班时间，我们在这里不论上下级关系。我大你一轮，叫你一声小老弟也不为过。”
褚暮听到这话，抬头看孙景明，有些疑惑，也有些惶恐。自己的领导虽然在工作中严慈相济，但很少会以拉家常的方式和下属谈话，褚暮觉得今天他有些不一样。
“总监，你抬举了。”
孙景明人精一样的人物，怎能看不出褚暮的想法，呵呵笑着说：“你别紧张，我就是看你投缘，才想和你说些心里话。”
这次褚暮没搭腔，点头等着下文。
“老哥我也算是过来人，深知男人应以事业为重，前提是你得无后顾之忧。看你最近的状态好像有些不好，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孙景明向褚暮投去询问的目光。
褚暮突然就被问住了，原来他尽量掩饰的情绪，竟然被孙景明这么轻易的就看破了。可是，这事要怎么开口呢？虽然社会上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可临到自身，又有多少人能够淡然处之。
见褚暮犹豫，孙景明心里也有了计较，“我并非想要窥探你的**，只想告知一些善意的提醒，有些事是需要快刀斩乱麻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你肯定明白。我也不多说了，需要帮助，随时和我说。”
褚暮点头，低声说“谢谢”。
此时外面已经陆续有同事上班，褚暮也要处理手头上的事，正要出孙景明办公室的门，又被叫住。
“小褚，我这里有盒茶叶，合作方送的，你知道我不喝茶，你拿去。”说着从自己办公桌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递给褚暮。
褚暮下意识的婉言拒绝，又瞥了瞥外间的办公区。在孙景明的坚持下收下了茶叶。
拎着茶叶回到自己办公桌时，褚暮有片刻的愣神，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发呆。
邻桌的钱锦业探身过来，话语中酸溜溜的，“得领导赏识就是好啊，这茶叶可不便宜。”
褚暮茫然中回神，也没听清钱锦业的酸话，自然也没做回应。钱锦业倒是觉得褚暮这是不拿自己当回事，有心再揶揄几句，又怕其他同事说自己小肚鸡肠，愤愤的回位盯电脑去了。
褚暮不明所以的看了看钱锦业，又看了看其他人都在专注做事，想着手上的事情，便整理了一下资料，去设计部对接去了。
想不到这次设计部的态度出奇好，褚暮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本来预计半天沟通时间，愣是不到一小时就圆满完成了。出了设计部，褚暮又联系了工程部的陈工，得到他上午有空的回复后又赶去工程部核对理工大新宿舍楼的工程预算，这是个耗时的活计，幸好前期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陈工叫上了两个助理工程师，一起校对范本合同里的每一个项目，在有疑问的金额上提出意见和褚暮讨论并做好标注。紧赶慢赶，核对工作总算在午饭前完成。
项目部和工程部本就属于近亲，两个部门之间关系一直比较融洽，一方有需求的时候，从另一方借调人手也是常有的事。褚暮人缘好，正直午饭期间，陈工自然不会放他回去，拉着褚暮就去了员工食堂。
荣建集团对员工的福利是很重视的，员工餐厅占了整个集团大厦两层楼，装修极尽奢华，据说餐厅中央屋顶那绚丽夺目的吊灯价值不下八位数。厨师都是从五星级酒店挖来的大厨，每天变着花的更换不同菜肴，中餐西餐，水果点心，酒水饮料一应俱全。很多客户评价荣建的员工餐厅无论是菜肴品质还是服务体验不输五星级酒店。
这么好的福利，项目部和工程部的员工其实是很少能享受到的，因为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工地上，那里虽然也有员工餐，但比之集团的员工餐厅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褚暮第一次进员工餐厅吃饭的时候也被震撼过，有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既视感，当时孙景明还打趣他腿别哆嗦。如今褚暮入职已经六年，来员工餐厅吃饭也有不少次了，但每一次来好像都有不一样的感受。
褚暮和陈工两人打好饭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风景很好，能够看见玄武湖。
陈工比褚暮大两岁，但入职荣建比褚暮晚两年，由于两个部门经常合作，两人性格相投，很快便熟识起来。
“听说你们老大要调去上海了。”陈工吃着芙蓉虾，问着褚暮，语气却是笃定的。
“嗯，也就秋季的事吧。”褚暮没有隐瞒，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听我们顾总说，接替的人选公司正在拟定，好像有你一个。”陈工又吃下一个水晶虾饺，他对虾真的情有独钟。
“我并不在意这些，你知道的。”褚暮看着玄武湖上的点点波光，脑中想着，或许，这样的想法在今晚就会有本质的改变。
陈工相信褚暮说的不在意，但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很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这事，毕竟现在还在未公开考察阶段，还有时间。”陈工循循善诱，“更上一个层次，不仅是薪资待遇的提升，更关键的是你将拥有更高更广的平台，建立更多的人脉，这无论对你今后的晋升还是创业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褚暮有些吃惊于陈工这番话，他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说客。陈工被褚暮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扒饭，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也就是纸上谈兵，你听听就好。”
褚暮却很郑重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这个举动倒是把陈工搞迷糊了。
吃完饭，褚暮回项目部和孙景明汇报了工作进展，对设计部态度的大转变，孙景明给出了解释，想必是公司老总发话了，这是一个信号的释放，里面具体的深意让褚暮慢慢体会，搞清楚了，他坐项目部一把交椅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褚暮现在是没时间去体会公司头头的深意的，下午他还得下趟工地，天景园小区整体施工快结束了，他得去看看，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纰漏。这是他转正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却是完成时间最长的项目，到今年已经整整四年了，手上的其它项目已经完成了五六个，这个住宅区项目交付终于是看得见的曙光。
因为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整个工地上施工的工人并不多。褚暮到的时候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段，只有一些工人在拆除脚手架，楼内隐约能听见机械运作的声音。褚暮叫来负责人，了解了一下现在工地的基本情况，得知一切平稳，最迟七月中就可以完全交付后，褚暮放下心来，比预计工期提前了差不多四个月。最后又在工地负责人的陪同下四下转了转，看到一切井然有序，褚暮就更加放心了，随后又叮嘱了负责人注意施工安全，守好最后的岗，褚暮打车回家。
到了小区门口，褚暮付钱下车，迎面就看到叶珈从一辆黑色路虎的副驾上下来，两人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四目相对了。
然后又几乎同时撇开了目光。
最后像一对陌生人一样一前一后向小区内走去。
电梯里，两人分别站在对角，十几秒的时间里，两人之间是天涯海角的距离。
到达楼层，褚暮开的门，进家后，褚暮先换了短袖短裤，又给自己倒了凉开水，随后坐到沙发上等叶珈。
今天的叶珈穿着灰色的职业套裙，修身的剪裁将诱人的身材勾勒的完美无缺，黑色丝袜包裹的双腿更加有若隐若现的美感。
褚暮对此视而不见。
叶珈并没有坐下，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褚暮，“你想问什么？我今天可以都告诉你。”语气中透着薄凉和施舍。
褚暮背靠在沙发上，好似在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褚暮，你这样有意思吗！”叶珈以为褚暮这是在故意刁难。
褚暮也觉得自己很没意思，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其实根本没有再争输赢的必要，无论什么结果，他都是最大的输家。
褚暮仰头看着有些盛气凌人的妻子，心中慨叹自己造了什么孽。
“你坐下吧，这样看你脖子难受，没法谈。”
叶珈死死盯着褚暮看了看，终于挪动步子去了另一边的沙发，就像两人在电梯里一样，对角线的距离。
把手拎包放好，叶珈又整了整裙子，褚暮看在眼里，心中嗤笑。
“你想问什么？说吧。”语气还是那么的强硬。
褚暮差点就给气笑了，只是短暂一瞬，悲凉之意填满心田。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去纠结她的态度了。
“到现在，我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想要知道什么了。”褚暮看着叶珈，自嘲一笑，“大概有半年了吧，你的种种转变我看在眼里，却一次次视而不见，我是在自欺欺人，得到这样的结果，我也不可怜。”
叶珈沉默，表情却有些不耐。
“你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吗？”褚暮突然转变话头，看向叶珈的眼神中带着希冀。
叶珈的表情中有追忆，更多的是茫然，褚暮的心渐渐沉下去。
她果然不记得了。
也不必再有什么期待了。
“我同意离婚。”平直的声音从褚暮口中发出。叶珈不可思议的紧盯着他，在思考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同意离婚，但不同意你提出的条件。”褚暮说着从茶几下抽出昨天叶珈给的离婚协议书。
叶珈心中冷哼，她都放弃所有了，褚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果然男人狠起来才是真面目。
褚暮不管叶珈的情绪和思绪，也不看她，翻开协议书指着其中一条说，“一一的抚养权你可以不要，但每周至少要来看她两次，每次不少于2小时。”
叶珈想拒绝，她对这个女儿感情淡漠的很，自出生后就没喂过她一口奶，抱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每次看到女儿，她都想本能的逃避，至于逃避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所以叶珈打算直言拒绝，但又怕褚暮反悔，只得应承下来，想着以后总有借口逃避的。
“还有吗？”叶珈同意了第一个要求，问褚暮。
“这事不可能瞒着双方父母，他们年纪都大了，我们得考虑好一套易于接受的说辞，让她们能够慢慢接受这件事。”
叶珈轻点头，这一直也是她头疼的问题。
褚暮见她不说话，就继续说道，“最后一点，你说什么都不要，我不同意。不管你对我有没有感情，我们四年的夫妻事实是存在的。现在你或许很好，但谁也没有前后眼，这套房子留给你，做个保障。”
叶珈怔愣着，怎么也不会想到褚暮会提出这个条件。
在叶珈毫无反应的时候，褚暮起身，丢下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话。
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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