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暮此生第一次以施暴者的身份进派出所。
说是施暴者，其实也不是很准确。森林剧场里的观众很多，看热闹的也不少，其中自然有一些见义勇为的。
褚暮当时怒极，大脑充血的后果就是不计后果。当时他一拳挥出，由于事发突然，宋青松根本没有来得及躲避便结结实实的受了。
旁边有人惊叫，有人惊呼，褚加一已经被吓傻了，她从没见过如此面目狰狞的爸爸。
幼小的心灵再次受到暴击，哭是她唯一能够释放情绪的途径。
宋青松自然不肯吃这个亏，跳上座位就要跨过来和褚暮对飚，被身旁的叶珈拉住，而此时的褚暮也被身边的两个男人架住了胳膊，让他不能再前进半分。
“褚暮，你闹够了没有！”这是叶珈的叫喊。
“兄弟，有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这是旁边人的劝解。
此刻的褚暮如愤怒的公牛，怒视着叶珈和宋青松。忽而感受到有人在拽他的衣角，低头一看，正是嚎啕大哭的褚加一。
褚暮的怒气值瞬间降到临界点以下，并在心中升起悔意，自己这是怎么了？女儿在旁边，竟然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
褚暮停止了挣扎，转身把女儿抱在怀里安慰。正在这时，宋青松挣脱叶珈的拉扯，跳将过来，狠狠的一脚揣在褚暮的后背上，由于褚暮毫无防备，瞬间跌坐在地上，还带倒了褚加一，本能的，褚暮将褚加一紧紧护在身前，没有让小家伙受伤，只是吓得哭声更大了。
这下，刚才拉褚暮的两人又转过头来拉宋青松，这才没让宋青松的第二脚踹上去。
表演肯定是看不成了，保安迅速赶来，把当事双方带离剧场。园区内就有警务室，很快四人就被送到了警察的面前。
宋青松的左脸颊上有明显的淤青，褚暮的后背则火辣辣的疼。
褚加一此刻已经停止了哭泣，如受惊的小鹿般依偎在褚暮的怀里。叶珈则和宋青松坐在一起，低声安慰着。
褚暮看在眼里，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一个年轻的警察来给双方做笔录，辅警则站在一旁，防止两人再动手。
“说说吧，怎么回事？”年轻警察打开文件夹问道。
宋青松把脸凑上去，用手指了指褚暮，“警官你看看，我这脸被他打的。”
年轻警察看了一眼宋青松的伤势，根据经验应该是硬伤，两三天就消下去了。随后眼神看向褚暮，“为什么打人？”
这种事情褚暮有些难以启齿，便摇摇头没说话。
褚暮的态度让年轻警察有些不爽，“问你话呢！哑巴啦！”
褚加一又被吓哭了。
小姑娘粉嫩可爱，哭的梨花带雨，年轻警察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些凶，便把情绪控制下来。
“小朋友，这是你爸爸吗？”
褚加一含着眼泪点头。
年轻警察又问宋青松，“为什么起争执？”
宋青松拽的二五八万似的，翘起二郎腿道，“疯狗咬人要理由吗。”
年轻警察眉头微皱，“把你腿放下去，这里是警务室，不是你家！”
叶珈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捅了捅宋青松的胳膊，小声道，“安生点，算了吧。”
宋青松正愁没借题发挥的理由，根本不理叶珈，而是对着年轻警察说，“警官，我要申请验伤。”
只是嘴角淤青，哪里需要验伤，宋青松当然也知道达不到验伤的程度，他就是想恶心褚暮。
“你如果真觉得不舒服，可以到医院检查。”年轻警察还是有分寸的，没有任由宋青松胡来。
“那这家伙怎么办？”宋青松问。
“等你们把问题交待清楚了，该怎么办怎么办。”年轻警察义正词严。
宋青松看了看身边的叶珈，脸上带着一丝玩味，旋即又恢复如常。
要说道起因，叶珈当然是“罪魁祸首”，褚暮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起家丑，宋青松可不在乎。
“警官，这两人原本是夫妻关系。”宋青松指了指叶珈和褚暮，他还是稍微顾及了一些叶珈感受的，没有说两人还没离婚，“没法律规定离婚了不可以再找吧，他肯定是气不愤才动手打人的。”
褚暮低着头咬牙切齿，叶珈也觉得不光彩，心中对宋青松有些埋怨。
年轻警察看了看叶珈，很漂亮的女人，身旁的男人虽然长相不赖，可毕竟有些发福，没有褚暮看上去精神。只是从两人的穿着来看，美女身边的男人应该是可以归为有钱人那个行列，光腕上的手表就价值不菲，而褚暮看上去就普通多了。
又是一出“有钱人终成眷属”的烂俗桥段。年轻警察想。
此时褚加一已经不哭了，年轻警察又把目光看向小姑娘，和前面的漂亮女人有五六分相似，也隐隐有褚暮的样子。
这么可爱的孩子，做母亲的怎么能舍得的呢？
他毕竟只是个普通民警，别人的家事也轮不到他操心，只能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法理不外乎人情，这句话放在这件事上依然适用，警察也是人，会有恻隐之心，转换角色想一想，自己也不一定能控制住情绪。
褚暮自然是错了，该公事公办的原则不动摇，但并不妨碍年轻警察表示同情。
到此，事情的脉络基本清晰了，褚暮看到自己的前妻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或许还有其他挑衅的行为，终于没忍住动手打人，年轻警察如是想，还是冲动惹的祸啊。
“事情基本清楚了，你们两人把身份证出示一下，或者报一下身份证号。”年轻警察说。
褚暮从包里拿出身份证，宋青松却没动。
“怎么就清楚了，我被打了，这事怎么处理？”宋青松不依不饶。
年轻警察深深看了宋青松一眼，“根据《治安处罚法》第四十三条规定，五日以下拘留，500元罚款。”
“就这？”宋青松不满。
“你去医院看伤，医药费由对方承担。”年轻警察说。
“谁在乎那几个钱，我要让他拘留！”宋青松嚣张道。
年轻警察被气笑了，“法律你家写的，还是法院你家开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宋青松不说话了，从包里掏出手机，拨出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两人寒暄了几句，宋青松就把被打的事说了，那头不知道回了什么，电话很快挂断。
年轻警察闹不明白情况，但看宋青松有恃无恐的样子，知道应该是搬救兵了。
没几分钟，警务室的电话响了，年轻警察接听。总共不到30秒的通话时间，年轻警察却犯了难。
电话内容就一个意思，让他这个事情看着办。
什么叫看着办？
年轻警察心中哀叹，同时也恨死了裙带关系。
褚暮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叶珈真是好眼光！找了个仗势欺人的。
但是，褚暮心中丝毫不慌，现在是法治社会，谁敢顶风作案，谁就要做好吃牢饭的准备。
于是，进到警务室后一直没说话的褚暮开口了，“警官，我也是受害者。”
褚暮看出年轻警察的纠结，当即站起来走到台前，转身撩起t恤露出后背，巴掌大的紫红色印迹赫然映入眼帘，看起来比宋青松嘴角的淤青要严重的多。
“警官，我可不是单方面的施暴，他也打我了。”
局面瞬间从单方面的施暴变成了双方的互殴，这就没有理由让褚暮一人承担责任了。
宋青松气结，“你别想诬陷我，哪知道你身上的伤是不是自己弄的。”
褚暮冷笑，“你弄个我看看？剧场里有监控，也有很多的人证，你觉得可以赖得掉？”
“那也是你动手在先。”宋青松咬牙说。
“这我承认，”褚暮说，“但不能说我打你一巴掌，你打的我更重就是理所应当的吧。”
“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一切看警官怎么说。”宋青松其实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并不占理。
年轻警察此时也想明白了，好在有褚暮给他解围，不然他真就陷进去了。
“由于褚暮先动手伤人，负这件事的主要责任，但同时他又伤的更重，宋青松你也要负同等责任，至于医疗费，如果同意和解，就私下里去谈。如果不同意和解，那么，鉴于是双方互殴，各拘留五日，罚款500。”年轻警察终于做了决定。
宋青松却要炸了，“凭什么！”
年轻警察也来火了，使劲一拍桌子，怒喝道，“凭法律！”
似乎觉得不过瘾，年轻警察指着宋青松说，“你有本事就继续找人！”
宋青松瞬间就萎了，他其实就是个纸老虎，仗着家里的关系才敢张扬，但同时也明白他和人打架就是很小的一件事，按照年轻警察的做法，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能接受说情的人，谁的屁股都不干净，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不值当。
身为g二代的宋青松还是有些气性的，当下撂了脸子，踹开椅子转身就走。没走两步，被身边的辅警拉住。
“在笔录和调解书上签字！”年轻警察用笔点了点桌面。
本来还想再硬气几句，但知道讨不到好，悻悻的拿笔签了字，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警务室的门。
全程，叶珈跟在宋青松的后面，没说一句话，没问一个字。
褚暮背部被踹的不轻，之前一直咬牙撑着，现在不需要了，忍不住长长咝了口气。
警务室里有跌打损伤的药酒，年轻警察拿出来给褚暮涂上。
尽管空调开着冷气，褚暮还是疼的额头冒汗。
宋青松这个孙子，下脚太毒了。
“我看你这挺严重的，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别伤到了骨头。”年轻警察建议道。
褚暮摇头说，“没关系，这是硬伤，过两天就好了。”
接着又说道，“警官，今天谢谢你啊。”
年轻警官有些赧然，“不怕你笑话，你没给我看伤之前，我还真动摇了。”
“人之常情，人情社会就是这样，是人都会趋利避害。”褚暮点头，继续道，“想不到很小的一个事，可能要给你以后的工作添麻烦了。”
年轻警察摆摆手，“不存在，我甚至要谢谢你。”
褚暮不明所以。
“我考上警校的时候就立志做一名伸张正义、除暴安良的好警察，刚毕业才两年就见识到了社会上的各种阴暗面，但自己却有心无力，有时甚至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你点醒了我。”年轻警察感慨道。
“就算因此脱下这身警服，我也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褚暮深以为然，昨天见到的李维凝和今天见到的还不知道名字的年轻警察都是值得他尊重的人。
“褚暮，你应该比我大几岁，如果不嫌弃我就喊你声老哥。”年轻警察给褚暮拿来一瓶矿泉水。
褚暮有些诧异，现在的人都这么随和的吗？还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提升了？昨天李维凝也是这样和自己拉近关系的。
见褚暮没回应，年轻警察自来熟道，“我姓吴，叫吴终，褚哥可以叫我小吴。”
小吴？褚暮有些喊不出口，还是叫吴警官吧。
此时，褚加一已经哭累了，早在一旁的沙发上睡着了，吴警官还贴心的给她盖上了一条毯子。
“褚哥，有句话我觉得还是要说，”吴终犹豫片刻说道，“既然已经离婚，就别再纠缠了，给彼此一条康庄大道，也算不枉夫妻一场。”
褚暮抬头，盯着吴终缓缓开口，“我们是打算离婚，但手续还没办。”
我艹，褚暮分明听到吴终爆了粗口。
“那她是婚内出轨啊……”吴终看到褚暮的脸色不好看，瞬间止住了话头。
没有男人会不在乎自己的面子，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吴终改口说道，“我看褚哥你就是个靠谱的人，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
褚暮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又觉得今天刚认识的这个小警察有点意思。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褚暮觉得自己背上没那么火辣辣的疼了，褚加一也差不多该醒了，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他们还没吃午饭呢。
吴终得知后，二话没说，让辅警在园区订了两份盒饭，并注明不要放辣。
褚暮想推辞，奈何盛情难却，便留在警务室吃饭。
过程中，吴终一直在说，褚暮偶尔回应，竟然没有出现尬聊的场面，最后，道别的时候，双方加了好友，留下各自的手机号码。
午后的阳光炽烈，褚暮从包里拿出遮阳伞给褚加一打上，走向停车场。
刚到车位，一辆路虎带着热浪从身侧驶过，没开十米远又挂倒挡回到褚暮身边停下，随后驾驶室的车窗降下来，宋青松那张可恶的笑脸出现，副驾驶坐着叶珈。
有那么几秒钟，没有人说话，褚暮想眼不见为净，正要打开自己的车门，宋青松俯身从副驾驶位拉过叶珈，使劲的啃了起来。
当着褚暮的面，那么的旁若无人。真正的杀人诛心！
叶珈好像有些许的挣扎，但不重要了。此刻的褚暮就是阳光下的小丑，再热烈的光都化不开他心里的阴霾。
生气吗？生气！
悲哀吗？悲哀！
又能怎么样呢？
算了吧，二十九岁的青春该散场了。
褚暮面无表情的坐到车里，随后便看见旁边的路虎快速驶离。
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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