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很多年前,樊军还是一个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完成天庭派发下来的任务的小神仙的时候,他犯下了一个大错。
他爱上了一个凡人。
还记得那天烟雨朦朦,每个人的眼前都被蒙上了一层浪漫的雾气,世界都变得迷幻起来。
湿哒哒的青石板路直通小桥,樊军本应过桥去一户人家找那个看到了神仙后吓傻了的小子,可他忽然看见了桥上的那位姑娘,手持一把乳白色油纸伞,身着浅青色襦裙,腰间佩两个金色的铃铛。
樊军刚走到桥上,姑娘察觉到有人靠近,便转身回头,与樊军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腰间的铃铛发出了两声清亮的啼鸣。
为了方便接近那个看到了神仙的小子,樊军特地换了一身凡人的郎中打扮,手持深绿色小伞。
原本,换成凡人的衣物,对他来说并无大碍,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换的装扮,只要不叫人看出破绽,穿成什么样他都无所谓。
可就从这对视的一刻起,他忽然嫌弃起自己装扮的窘迫来。
“要是穿了一身端庄的贵公子的衣裳出现就好了。”樊军心想。
姑娘灵动的双眸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春水,仅仅一眼,樊军便跌了进去,甘愿溺入水中。
可他还记得自己的公务。
他别开脸,将步子迈得更急,匆匆过了桥。
明明撑了伞,可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湿透了,全身上下都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粘腻,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他的任务完成地很好,那位无意间看到了神仙发了疯了公子被他“诊断”为癔症,他略施小计,那公子便忘却了那段记忆,只以为自己当天是去捉了雀。
那家人把他送至门前,千恩万谢,还拿出一包银子要感谢他。
银子这东西,对他来说有没有什么作用,但是留在这家人手里他们还能让自家“大病初愈”的小公子多吃好多顿好的。
奈何那家人实在热情,即使他百般推脱,那些人还是说什么都要给他钱。
无奈,他最后还是拿了一块银子作为酬劳,那家人才罢休。
等到他最后走的时候,那家人还在后面高声喊着要他以后多来家里坐坐,他们家随时都愿意接待他。
樊军本是个内敛有不爱说话的人,被这家人闹得属实是有些脸红,只好压了压伞,往街的另一头走去。
谁知,一个拐弯,他竟又听见了那声清脆的铃声。
他将伞抬高,就看见那姑娘捂着嘴笑得笑得明媚:
“我还是头回见到不愿意收钱的江湖郎中,你可真是有意思地很。”
姑娘的笑声像歌一样,唱到了他心脏最软的地方。
但他知道,自己是神仙,不能和凡人有过多的交集。
开口,他还是那套惯用的说辞:
“钱财乃身外之物,我既已投身江湖,也无牵无挂,万不可将此看得太重。”
姑娘抬眼看他一眼。一对灼灼桃花眼里似乎诉说着无数故事。
“别的江湖郎中往往食不果腹,你初来乍到便有了生意,却不但不敛财,还不想收钱,当真是个奇人。”
“你要是真不喜欢钱财,那你手上的这块银子——请我吃糖葫芦罢。”
不由分说地,姑娘牵起樊军的手,举着伞在青石板的小路上狂奔。
他们脚下是半个指节深的积水,每一步都踩出清脆的“哒”的一声,一步步地跑起来,就好像在演奏一首奇妙的乐曲。
姑娘的手细滑如脂玉,白皙似冬雪,她握住樊军的手,就好像握住了他的心脏。
樊军临到嘴边的那句“男女授受不亲”仿佛哽咽在喉,始终是没能说出口。
天色渐渐放晴,太阳从云层后探出头来,阳光照耀在地面的积水上,连成一线神圣的光晕。
从街头跑到街尾,姑娘敲开了一家老爷子的门,二话不说地把樊军手里的银子抢来,全递给了那老爷子。
“这些钱给你,要两根糖葫芦,剩下的钱留着我们下次来吃。”
每每雨后天晴,空气中还存在着一股带着草腥气的微凉,姑娘的手至今还没有松开,温热传遍了樊军全身上下。
他觉得自己的脸像烧红的铁板一样滚烫。
这姑娘真如那掌管火焰的神明一般,能让人炙热地说不出话来。
再后来,他们一起坐在桥边,人手一只糖葫芦。
樊军是第一次吃这个东西。
一口咬下去,又甜又酸的味道充盈了整个口腔,吓了他一跳。
出于礼节,即使他觉得这股味道怪异又刺激,樊军也只是皱着眉头咀嚼。
想不通凡人为什么会喜欢这样奇怪的东西。
定是那掌管凡人味觉的神仙工作出了问题。
若是换了平时,作为铁面无私的工作狂,他一定就将此事上报了。
可这次他却仔细思索了一下,决定放那位神仙一马。
这是这姑娘爱吃的东西,等自己再也见不到这姑娘了,或许还能去买根这奇怪的东西来思怀。
望着脚下流淌不息的池塘,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的休息,终究是要离开的。
姑娘看着樊军叹气,却是意会错了,她露出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挑挑眉:
“心疼了吧,把钱都给我买糖葫芦了,没钱吃饭了对吧。”
她作势就要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还给樊军,却没想樊军在她把银子掏出来之前先摇了摇头。
樊军道:“我只是叹这江南美景如画,山山水水都像是带着灵气,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心旷神怡。奈何如此美景,我却只能看这一天,等到明日便又踏上行程,下一次见此景,也不知会是什么时候了。”
“姑娘,我真不在意那几两银子。别看我只是郎中,银子与美景,孰轻孰重,我还是拿捏地清。”
姑娘不知道樊军口中的美景并非所指江南,可这些都无所谓了,反正等到天黑,他便会离去。
他与姑娘在彼此的世界里,终究只是彼此匆匆而过的路人。
如此也好。
这样也好。
至少留了一分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