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正头夫人在府上竟然被打成这个样子,难道就不知道告上公堂,为自己讨回公道吗?
这镇北侯府真是门风不正,蛇鼠一窝!
她一想到陆家,陆怀远那一张道貌岸然的脸就又在她眼前浮现。
混账!畜生!无耻之徒!
装什么襟怀磊落的正人君子!
当面对她说的话装出不在意的模样,博得满城喝彩。
背地里就趁她不备,找人把她推进冰彻骨的池塘!硬生生断送她的性命!
“陆大人这下该满意了吧?”
“薛家的姑娘,怎么配得上咱们高风亮节的陆大人呢?还是早死早解脱吧!”
这是她溺水濒死前,模模糊糊听到的最后两句话。
千斤顶压在薛朝暮心头,她簪子抵在华阳脖颈,威胁道:“给我备车。”
华阳愣住,转头看她手臂上的伤:“出门?你确定?”
“当然!”
当然不那么确定......
她这副身体伤痕累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搞成这副模样的,如今最好是卧床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着现在没人注意自己,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就算她如今换了一副身体,但只要她哥哥嫂嫂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从陆家救出去。
华阳环臂睨她:“你去哪?”
“薛府。”
“呵。”华阳反手捏住薛朝暮的手腕,那簪子就落在地上,“我看你是脑子呛水把自己淹傻了,人人避之不及,你倒上赶着去找骂?”
她根本不怕薛朝暮微不足道的威胁,方才不过是想看她到底想耍什么把戏。
华阳把房门落锁:“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还去薛府?你连这间房都别想出了。”
薛朝暮还没来得及反驳,门外脚步就远去,不过须臾功夫,热热闹闹的房内竟然就剩下她一个人。
人人不待见,这陆家夫人到底过的什么破日子?
薛朝暮撑着床榻忍痛起身,她满身伤痕交错,腿上淤青连片,左边腿只要一动,就痛得钻心刺骨。
她艰难把一把圈椅搬到窗前,一瘸一拐地踩着椅面,忍痛翻身上窗。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想办法离开陆家。
陆府后花园。
薛朝暮一瘸一拐地从一片竹林里转出来,她弯腰倚靠在树边,随手把散乱的头发挽在耳后,左腿摔得几乎没了知觉。
若是放在平常,翻窗撬锁这种事都不在话下,只是她这具新身体柔弱得紧,根本禁不起折腾。
她原本是想偷偷从偏门溜出陆府,可陆家小路错综复杂,她又生怕华阳回来,不由分说把她抓回去,出了院子一通乱走,如今是彻底找不到方向了。
树影疏疏,少有人行,万籁俱寂之下,隐隐有争吵声随风送过来。
薛朝暮倏地心头一紧,也不管什么伤势痛楚,颤着臂往前蹒跚几步。
竹林尽头是一座攒尖顶方亭。
亭中立着两位年轻的公子,不过都二十多岁的模样,一位天青色云纹长袍,手里捏着一把折扇,腰间坠着一块碧绿玉佩,安静地立在堂上。
云容雪质,温文尔雅,有两缕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耳边,他似乎在静静思索着什么。
薛朝暮瞳孔骤缩,猛地攥紧手边衣袖,眼前人和记忆中那人的模样一分分重叠,她心底像是被钝刀子划破,喉咙一下子哽住。
不是陆怀远还能是谁?
这要是放在一月前,薛朝暮非要抓住他衣领,把他骂得体无完肤,狗血喷头。
但如今她却深吸一口气,忍下汹涌情绪,用力揉去眼角湿润,目光落在亭中另一位公子身上,落在他空空如也的腰间。
那位公子一身素白色的丧服,过堂风一吹,更显形销骨立,对比起一个月之前,薛朝暮见他的最后一面,简直判若两人。
这是她嫡亲哥哥,薛家长子,薛彻。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而薛彻身上哪里有什么玉的踪影?
再者,在外人看来,她父亲是谢罪而死,丧礼都不能大操大办,薛彻又怎么能公然穿着丧服,行走在官员府邸。
薛朝暮十指紧扣,指节发白,寒意阵阵袭上心头。
他为谁服丧?
亭中陆怀远收起折扇,向薛彻微微颔首:“薛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
他说话声音向来很轻,像箜篌清音拨人心弦,清清凉凉的,又不让人觉得生寒。
很久很久之前,薛朝暮甚至丧心病狂地觉得,这厮说话比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还要动听百倍。
薛彻抬眸睨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一步,避开他的示礼,冷声道:“不劳陆大人费心,我今日前来,是来退婚的。”
薛彻性子不算刻薄,对待同僚也总是和和气气,很少会这般语气同人讲话。
陆怀远施施然退了一步,他也并不恼,掀袍在圈椅上坐下,垂首道:“薛姑娘的死,我也很遗憾。”
薛朝暮刚想再靠近一点,肩头就猛地被一双手钳制住,回头一看,正对上一张冷如冰窖的脸。
华阳讥诮道:“什么时候学了一手翻窗的好本事,我竟小看了你呢。”
下一瞬,薛彻隐火滚滚的怒声从堂上掷出来:“遗憾?陆大人不觉得可笑吗?我薛家接连四条人命,你一句遗憾就能抵得过去了吗?”
这话犹如响雷在她耳畔炸开,她喉间一梗,整个人都哑住了。
四条人命?
父亲自刎谢罪,她夜坠寒池。
她慎慎望向薛彻身上惨白的丧衣,心底像是漏了一个洞,料峭的寒风毫不留情地灌进去,她一把攥紧华阳的手臂,像是抓住一根能让她垂死挣扎的稻草。
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谁死了?”
“什么?”
“我问你,薛家除了薛老侯爷和薛二姑娘,还有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