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暮不明白，他和叶珈的婚姻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今天是他们结婚四周年纪念，褚暮特意和领导请了一天假，早上把女儿送到幼儿园后就去了超市。刚上架的食材很新鲜，此时购物的人不多，褚暮可以精心挑选。不一会儿，购物车里丰富起来，褚暮盘算着是否有遗漏的，经过酒水区，又选了一瓶红酒。
打包结账，褚暮拎着两个大号购物袋去停车场。刚过早高峰，路上的车子并没有减少的迹象，交通台播报着实时路况，前方有一起碰擦事故，交警已经赶往现场。车辆走走停停，褚暮看着前方无尽的车流，眼神凝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路过事发地，两位车主已经争的面红耳赤，交警也显得很不耐烦，大声呵斥两人尽快把车挪到路边，不要影响通行。
到家已近十点，食材放到厨房，褚暮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到阳台晾晒，随后又把家里的地全部拖了一遍，卫生间的洗漱台、淋浴间和马桶做了彻底的清洁。
中午，褚暮给自己简单的煮了一碗面，把锅碗洗了后，又把早上买的食材做了分类和简单处理，牛排和鸡翅用调制的酱料腌制，芹菜、芦笋掐头去尾切好备用，挑了两个品相不错的鸡蛋留用，其它的放进冰箱，西红柿和黄瓜都洗净……
所有准备妥当，褚暮拿出手机给叶珈发了一条微信。
今晚回来吃饭吧，我准备了你喜欢吃的菜。
想了想，又改成，今晚回来吃饭吧，我等你。
褚暮滑动着聊天界面，上端一直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回到界面本身，原来他和叶珈的上一条微信对话已经是一周之前，内容也是问她回不回来吃晚饭，叶珈只回复了一个“不”字。
最近这半年多来，褚暮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叶珈和他的交流越来越少，晚归的次数越来越多。问她原因，总以工作忙、加班为由敷衍。到了近段时间，甚至不再有回应，总是沉默以对，再就是干脆不回家。
褚暮不想把叶珈想的过于不堪，但种种迹象不难说明问题，在离婚率如此高的社会，男女都崇尚着更自由的灵魂，这种事真的是司空见惯了。
困意袭来，褚暮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失去意识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为什么那顶帽子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褚暮是被外面的雷声惊醒的。记得临睡之前外面还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天气，想不到转眼就雷声大作，风雨欲来。望着窗外低沉的乌云，风吹着阳台上的衣服上下翻飞，褚暮起身拉开移门，置身于阳台，才感受到外面的温度已经比之前下降不少，吹在身上的风甚至有了丝丝的润意，再看看东面天空中不断西移的白色云团，他知道，大雨要来了。
迅速收了衣服，关上窗户，几乎在进入屋内的一瞬间，倾盆大雨模糊了整个世界。
刚过四点，现在做晚饭还嫌早，看着窗外的雨幕，听着隆隆的雷声，不时一道白色银蛇闪过天际，褚暮被这嘈杂的声音搅得有些心烦。打开微信，除了公众号的推送，叶珈依然没有回信。随手点开朋友圈，叶珈在两分钟前刚更新动态，“是该告一段落了，期待新的开始”，配图是她办公桌上的一份建筑设计报告封面。褚暮自嘲一笑，还有什么期待吗？就算他再如何不愿相信，也不会把这段话理解为是叶珈对工作的有感而发。
褚暮随即给叶珈发去了语音通话请求，十几秒后，叶珈接通。两人都有瞬间的沉默，最后终是褚暮先开了口。
“今晚回来吃饭吧，我们谈谈。”
对面回应的是一阵沉默，就在褚暮觉得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叶珈毫无感情的声音终于通过看不见摸不着的信号，传递到褚暮的耳中。
“嗯。”只有一个字，甚至不算一个字，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轻哼，比一周前给褚暮微信回复的那个不字还要让人力不从心。
然后便是通话被挂断的声音。
或许，两人之间真的该有一个结果了。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狂风骤雨持续了大半个小时，整个城市被涤荡的一片清明。西边乌云散去，日头还高高的挂在天上。褚暮把窗户都打开，流通的空气很快把屋内的闷热和浊气排除一空，深吸了一口气，系上围裙开始下厨忙活起来。
把排骨炖在锅里，褚暮的手机响了，以为是叶珈改变主意不回来了，看到提示知道是自己的好友刘磊。褚暮卷起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点了接听。
“褚暮，你下班了吗？”刘磊的声音听着有些急。
“我今天休息，这会儿在家，你有啥事直说。”褚暮也感受到了刘磊语气中的不对劲。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褚暮耐心的等着也没催促，如果不是为难的事，刘磊不至于这么墨迹。
好像对方叹了口气，褚暮听到刘磊说，“还是当面说吧，我就在你家附近，大概十分钟就到。”
褚暮答应下来，对方挂了电话。
现在刚过五点，褚暮在心理盘算着做菜需要的时间，叶珈六点下班，一般到家六点半左右，不知道刘磊要找他谈什么，会不会影响晚餐的准备。
不到十分钟，褚暮听到了敲门声，应该是刘磊到了。打开门，褚暮发现刘磊头发濡湿，衬衫和裤腿也是一片湿渍。
“你这是现身说法，夏天出门一定要记得带伞吗，不遮阳可挡雨。”褚暮边打趣，边走到卫生间拿了一条干毛巾递给刘磊，不等刘磊拒绝，又进卧室拿了一件短袖t恤，两人的体型差不多，湿衣服穿在身上总归不舒服。
刘磊也没矫情，接过毛巾和衣服进卫生间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又问褚暮要了一个塑料袋把湿衣服装起来放在了沙发边上。
褚暮给刘磊倒了杯热水，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等着刘磊开口。
“今天下午跑了几家银行，想搞点贷款，从三山街的工行出来正打算到你家这边的建行，哪知这雨来的太快了。”刘磊说。
“你要贷款做什么？”褚暮疑惑，难道这小子又重操旧业了？
刘磊似乎还是没有想好怎么说，褚暮也不惯着他，“你不会又去赌了吧？”
听到褚暮如此质问，刘磊赶忙起身，连连摆手，语气也不免急躁起来。
“我答应过我爸妈，也在兄弟面前发过誓，赌这个东西，我这辈子不会再碰了。”因为着急，刘磊的声音不免有些拔高，“我知道这几年家里被祸害成什么样子，房子卖了，老婆跑了，我妈给气的差点没过去，现在也落下了病根，天天吃药。就这我还认不清现实，我就不配再做个人。”
褚暮看刘磊这神态，知道是骗不了人的，那他贷款干什么？
刘磊看出了褚暮的疑问，心中感慨万千，“我这人没啥一技之长，高中那会儿就知道踢球泡妞了，现在想想，如果那时跟在你后面加把劲，哪怕上个大专，现在也不至于到处打零工。”
褚暮好似也回忆起了自己的高中时代，那时的他在球场上是一个恣意的追风少年。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之前不是说打算去跑网约车。”褚暮回过思绪，还是要弄清楚刘磊贷款干嘛。
刘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平台审核我资料的时候，说我有犯罪记录，没通过。”
犯罪记录？应该是那段时间赌博被拘留的问题。褚暮没有细问，他知道刘磊要说正事了。
“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找有啥事可做，这不就在上个星期，我去看我妈，发现她们社区有个快递驿站要转让，我和老板聊了聊，觉得可以接手。”刘磊发现，话说出来也没那么难，到这，也就把该表达的意思表达出来了。
然后下意识的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发现已经湿了，又想起褚暮平时不抽烟，有些尴尬的把烟盒丢进了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褚暮看破不说破，从茶几的隔层里拿出一包烟丢给刘磊，还没拆封的九五。刘磊喜滋滋的拆开，连忙点上一根，又给褚暮递了一只，褚暮摆摆手没接。
这烟也就是有客户需要应酬的时候会带，平常褚暮是极少抽烟的，主要是叶珈不喜欢闻烟味。
为了接手快递驿站去贷款这事基本清楚了，褚暮也希望刘磊能够安定下来，毕竟还不到三十岁，以后的路长着呢。
“我记得叔叔阿姨是住在乡下吧，那边快递也有市场吗？”褚暮觉得，这事还是要做的谨慎一些。
提到这，刘磊明显来了精神，“我也不是头脑发热就不管不顾的人。”说到这好像意识到什么，正好对上褚暮丢过来的眼神。那意思是，谁当初脑子发热把大几百万给赌没了。
褚暮不是外人，刘磊自嘲一笑，“过去的事不提了，我这不是改过自新，准备踏实做事了嘛。”
褚暮相信刘磊的话，等着他继续说。
“我和驿站老板聊过后，也在社区里转了转，和家门口的那些叔伯阿姨打听了一下，还别说，村里年轻人网上购物的不比城里少，而且气象学院划了一片新校区就在我们社区那边，很多大学生在外租房子，也有很大的网上购买率。”刘磊说着兴奋起来，又点了支烟。
褚暮沉思着，知道刘磊不是无的放矢就放心了大半。
“那周边有类似的驿站吗？”
“没有，就那一家，而且位置很好，几乎处于中心地带。”
“这么好的条件，老板为什么要转让？”
“我刚开始也怕有猫腻，深聊之后才知道，老板不是本地人，家里父母年龄大了需要照顾，而且他们那边特产山货，他和人合伙搞了一条销售的渠道，打算驿站转手了就回浙江。”刘磊显然做了比较细致的了解，他也知道，接手驿站不是一锤子买卖，更不能让原本摇摇欲坠的家再雪上加霜了。
褚暮看着刘磊的转变，心中是欣慰的。如果情况真如刘磊调查的那样，接手这个驿站还是有可为的，后期再依托驿站资源做一些社区团购，甚至可以把驿站前老板的山货资源对接到驿站，这是双方共赢的事。
想到这，褚暮当即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刘磊听，刘磊听完沉思片刻，一拍大腿，激动的嚎了一嗓子。
“要说还是你褚大才子脑子好使，这么快就把驿站经营内容单一的问题给解决了，我这驿站搞起来，以后你就是顾问。”
“我顾你个头，”褚暮笑骂，“现在还差多少？”
褚暮话锋转的太快，刘磊有些猝不及防，之前为了还外面的欠债，从褚暮这借了十万，目前一个子儿还没还，现在又打算借，尽管是发小，可褚暮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永远一个表情的叶珈。想到叶珈，刘磊也为褚暮不忿，那女人除了漂亮，真没觉得有啥值得褚暮为她死心塌地的。
刘磊期期艾艾的不知道怎么开口，褚暮看看时间也不早了，要是平常，褚暮必然留刘磊吃晚饭，兄弟俩喝点小酒，边吃边聊也会显得更随意一些。但今天的确不是个好机会，叶珈一会儿回来，两人要谈的事现在不方便让第三个人知道，所以褚暮打算速战速决。
“我既然问你，就还把你当兄弟，主要是真的看出你有改变的决心和态度。”褚暮调整了一下坐姿，向着刘磊的方向倾了倾身体，继续说道，“既然是兄弟，能力范围之内的，能帮我一定会帮，你不要有太多顾虑。”
刘磊知褚暮是个实在人，当下也不再矫情，“驿站转让算上里面货架、柜子、桌椅一起五万，另外房租两万，维持日常运营的资金一万。我现在手里有一万多，我爸打算支持我五千。今天跑银行是打算看能不能贷个五六万，可以的话，这就够了，哪知道都说我这无房无车无业人员根本不可能给我批贷款，我想用老宅子抵押，又说不是我的名字，也不行，贷款没着落，还被淋成了落汤鸡。正好走到你家这边，想着再厚脸皮借一次，哪知想的很坚定，真开口我也会怂。”
褚暮没有嘲笑刘磊的“怂”，而是正色说道，“借钱没问题，后天正好我也要去那边确定一个民宿改建方案，到时找时间和你一起去现场看看，没问题当时就可以交钱定下来，省的你给我安了个顾问的头衔，什么事都不做。”
刘磊没有介意褚暮想去现场看看的想法，这不是表示褚暮不信任他，而是深知褚暮为人的稳重，有他再给把把关，这事也就十拿九稳了。
当即，刘磊紧紧握住了褚暮的手，感激之情纵有千言也只化作一声“谢谢”。
心头大石落地，刘磊当即决定要请褚暮出去喝一杯，褚暮指了指身上的围裙，又指了指厨房，刘磊会意。刚进门的时候因为心思都在如何开口借钱上，还真没在意褚暮今天下厨，这会儿精神松弛下来，才闻到一阵阵从厨房飘散出的香味。
见褚暮没有挽留的意思，刘磊也知道今天这顿饭是蹭不到了，又想到褚暮真留他，一会儿叶珈回来，他能被无视到地板缝里去。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刘磊起身告辞，顺便拿走了拆开才抽了三支的九五。
刘磊刚下电梯，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叶珈，下意识的想躲，又觉得自己没做啥亏心事，干嘛抖抖豁豁的，平白叫人看不起，于是刘磊故作镇定的叫了声“嫂子”。
叶珈的眼神从刘磊身上飘过，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再无他话，径直进了电梯。
刘磊看着已经关闭的电梯门，摇了摇头向小区外走去。
叶珈打开门，看到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表情有瞬间的纠结，但很快又坚定下来。走到厨房门口，褚暮才发现她。
褚暮正在给鸡胸肉焯水，打算做个凉拌鸡丝，见叶珈在看着他，便说道，“今天回来挺早，你先休息一下，我这还有半小时好。”
叶珈也不离开，就站在厨房和客厅的过渡处，对着褚暮的侧影说，“别弄了，我说两句就走。”
褚暮转身看向叶珈，她那精致俏丽的脸上无波无澜，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别听她的，前面是万丈深渊。
可身体毕竟比思想更诚实，褚暮熄了灶火，关上油烟机，又把手在围裙上反复擦了擦，走出厨房，叶珈已经坐在了餐桌边，褚暮也拉了张椅子和她对面而坐。
褚暮觉得，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犯人，等待着名叫叶珈的法官宣判他的罪行，表面的平静掩盖了内心的忐忑和煎熬。
叶珈看着面前这个同床共枕四年的男人，心中也不免一阵叹息，但更深的渴望驱使她必须要做出了断，就算背负上坏女人的名声，也要再做一次扑火的飞蛾。她还不到29岁，不想在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再蹉跎下去，也不想等到容颜老去，再追忆错失的过往，只留下满心的遗憾。所以她决定任性一次，这或许对褚暮并不公平，但长痛不如短痛，时间是疗伤的圣药，一切都会归于平静，不是吗？
所以，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推到了褚暮的面前。
褚暮看到抬头的五个字，脑中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口紧紧的纠在一起，呼吸都变得艰难。
良久之后，才从喉咙里发出根本不似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叶珈没有再看褚暮，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面对着出门的方向，抬腿欲走，迈出两步又停下，头也不回的说道，“三份协议，我都签了名，也希望你能尽快签字，我们下周一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顿了顿又说道，“房子、车子、存款、孩子的抚养权我都不要，只要你放我走。”
说完，义无反顾离开了这个曾经叫做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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